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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姑娘還是沒有一點聲音,過了片刻卻從書房裡出來了。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走得比平時快,脊樑挺得很直,頭抬得很正,傲然到連主子也無發摧折。那天主子在書房裡沉默了許久,出來時還把我攆了下去。

  我心中有些歡快,這女人現在敢惹主子生氣,估計她離被主子扔出去的時候不遠了。第二天早上,我失望了。主子早上居然沒起來,和她睡到了日上三竿,兩人還一起躲在臥室裡吃李嬤嬤送去的點心。

  午後主子入宮去時,徐夫人突然死了。我敢用腦袋擔保,這事一定跟昨天姑娘失蹤的事有關,她肯定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我就不信主子這麼聰明的人看不出來。然而主子回來,我又一次失望了。他竟然聽信了姑娘的解釋,把這事壓了下去。

  我的世界觀發生了極大的動搖。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主子是英明幹練,沉著理智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敵人逃脫了他的手心。

  可為什麼,他對姑娘如此明顯的疑點視若不見?又為什麼,姑娘對自己早已暴露的疑點安之若素?這太奇怪了!我家主子變了。哪裡變了,我說不上來,仿佛是心變軟了。

  一天,我就忍不住去問東方大人。東方大人是主子在燕州新交的朋友,兩人投緣得很。他氣質潔然,風雅倜儻地往椅子上一坐,問我:「哲義,你問胡人的迷心術做什麼?這種巫術你也當真?」

  我想想,道:「主子對姑娘如此寵信,大異從前。我看著,就覺得有些像是中了那種迷心術了。他自己不覺得,先生可不要袖手。」

  東方大人大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別擔心,你主子的迷心術不輸於人,且看他們誰迷倒誰吧。」

  我有些轉過彎來,敢情我家主子是喜歡上她了。這真是令人髮指!我憤然地回到書房外院,老餘送來幾本兵部轉呈的摺子。我將摺子送進去時,主子正襟坐在書房的軟榻上,正看著手頭的一份調防文書。

  他看得很專注,旁若無人。姑娘卻跪在榻上,手拄著膝蓋,將臉貼在他肩頭,長髮流瀉,頗有些小鳥依人。兩人這樣靜靜地坐著,窗外吹著五月的微風,和煦暖人,像一幅靜默的山水寫意,朦朧而又清晰。

  看到這場景時,心裡有些被打動。姑娘應該有點喜歡主子吧,我沒法確定。卻不太希望她被主子扔掉了,仿佛這會破壞了一種美好。什麼樣的美好,又說不上來。

  可惜這點好感一回燕州就被打破了。姑娘要出大營到鎮上去,主子竟然讓我跟著。十幾年了啊,他竟然讓我給一個他沒有名分的女人跟班。我的心在滴血,不,在碎裂。主子洞見我的傷心,說,哲義,我讓你跟著她,是信得過你。她怎麼出去,你怎麼把她帶回來,別少一根頭髮就是好的。

  好吧,我是個心軟的人,主子既這樣說我也只好從命。姑娘不曾對我說話,卻很有那番做主子的態度,仿佛天生就是那樣的人。她在集市上動動指頭,我就得忙不跌地幫她付錢拿東西。我就奇了怪了,按道理我不該這麼像個跟班,可她一舉一動都將我襯得像個跟班。

  不過,私底下她也不拿大,有她給主子做飯之後,我的膳食水準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無疑地,她是一個好廚師,卻仍然不是一個好女人。

  那天,我們從鎮上回來,她莫名其妙地和吳參將鬧了起來,卻是為了爭一個叫忽蘭的女孩。這事把主子鬧得很難辦,我熱烈地支持主子給她點厲害看看,免得她一天蹬鼻子上臉。然而我失望啊!他為了護著姑娘,竟然說那女孩是他看上的。

  隨後我徹底失望啊!姑娘竟然還跟他彆扭上了。主子鬱悶了三天,主動繳械。我的世界觀被完全地粉碎了。蒼天大地啊,欲哭無淚。當我還來不及重塑三觀的時候,東方大人趕回了燕州。風雲再起,干戈又生。

  主子這是第一次在出征的時候把我留下,讓我照看著姑娘和十三公主。那晚胡人突然來襲營,我自然覺得公主更重要,便先安排人護送公主出去。回頭去找姑娘時,已經太晚了。我想這好歹是主子交代的任務,只得把這條命搭上了,至少也多護她一刻。

  姑娘卻並不領情,只寫了個條子,讓我去找主子。她神情冷靜堅定,不容抗拒。這樣的神色我只在主子發號施令時見過。或許她跟主子太久了,我覺得他們越來越像,都是不可窺測的人物。

  那次大戰,我們徹底打敗了胡人。西營兵士們最津津樂道的,卻是東方大人在鍺夜城外當眾親了十三公主一下,繼而全軍都知道了。東方大人卻泰然得很,面不改色心不跳。主子挑著眉毛悠悠怪道:「我還沒看出來,他這方面還挺有一套的嘛。」

  東方大人不知對主子說了什麼,主子回頭又把姑娘審了一遍。兩人神神秘秘,卿卿我我,癡癡癲癲,我懶得奇怪了,隨他們去吧。那天哲仁的師傅來殺主子。我心裡疑惑,感情果然是這世上最毒的毒藥,沾染上的人九死一生,萬劫不復,能為不敢為之事?

  第二天我去主子帳下,突然聽見姑娘說話,我驚得目瞪口呆。主子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晃晃道:「哲義,快回魂。你主子我妙手回春,把她這啞巴治好了。」我知道他說笑,主子愛開這種玩笑。姑娘坐在旁邊,聽了他這句話,也笑了。眼神柔柔地樣子滿是靈氣。

  這靈氣沒用到好的地方,也挺磨人的。姑娘一經說起話來,就時常地和東方先生對論,多半時候論得主子想紮小人。姑娘總能適時撫平他的惱怒。至於怎麼撫的,我不好妄加想像。

  這份純粹的快樂照例沒有持續太久,東方大人被七王送的舞姬刺傷了。姑娘又一次失蹤。跟著主子去找她,看他心焦的樣子,我又覺得這女人當真不好。主子現在只怕不會扔了她了,可好歹要教訓教訓才是。

  主子這次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回來整整兩天都沒理她。她果然難受了,做飯做菜地討好。第三天早上,我剛剛起來,她那個叫忽蘭的侍女就來找我。我一看,她整整一夜做了一大堆的早點。我被深深地感動了,真心希望主子原諒她算了。主子果然也被這一桌子早點感動了,就此原諒了她。

  此後,主子和東方大人涉險,好不容易回來,閘穀又鬧了嘩變。這次我跟著主子去了閘穀,沒人預料得到會發生什麼事,姑娘同樣也預料不到。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是七王行營裡一具余溫猶存的屍體了。

  我跟隨主子多年,見過很多死人,卻沒有一個像她那樣讓人看了難受,以至於主子下令殺人時,我毫不猶豫地砍下了那個親兵的腦袋。主子有些混亂了,幸而東方大人一路跟在他身邊,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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