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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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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人,我們追。」承鐸斷然道。 谷外騎兵應聲上馬,裝容肅整。 承鐸望向秦剛道:「你們呢?」 秦剛諸人抱拳:「誓死追隨王爺。」 「那就上馬。」承鐸一聲令下,跳上馬背就走。後面兵士騎的騎,跑的跑,紛紛隨他而去。 閘穀瞬間只剩下數人。茶茶看了看天色,打了個哈欠,轉身就往回去。哲義標槍般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只跟著她往回。一路走過偏帳寨門,到了那營場上,什麼東西一晃耀眼。茶茶分了一下神,便見左邊地面白雪之中,金燦燦地埋著什麼東西,分外奪目。 茶茶緩步折回去拂開薄雪,赫然是張黃金面具。她陡然退後幾步,循著面具的方向抬起頭來,果然看見了它的主人,站在一道山壁之前,笑意盎然地望著她。 茶茶歎了一歎,扶額惆悵,對哲義道:「有了這東西,我現在見著金子就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品性高潔,視金錢如糞土呢。」 哲義直視承銑,不接她話。 承銑卻悠悠道:「原來你沒死,害我白白傷心了兩個月。」 茶茶收了嘲諷態度,平靜道:「我沒死,你可高興了?」 承銑又笑了一笑,贊許道:「沒想到才兩個月,你越發厲害了。這次捉住,我們換點別的玩玩。」 茶茶便也笑了一笑,道:「這次換支鋒利點的簪子吧,比如——利箭。」她「箭」字剛剛出口,破空一聲響,承銑聽音辨位,一躍躲開,腿上還是著了一箭。另外兩支箭射進了石壁。承銑尚未起身,又是三箭射來,他勉強一閃,這次中了兩箭。 承鐸緩緩放下執弓的手,平靜無波地說:「我就知道你沒走。」手一揚,將長弓扔到一邊,哲義抬手接住。 承銑扶著石壁坐起來,也平靜道:「原來你也沒走啊。」他伸手拔掉肩上的一支箭,態度從容。 承鐸緩步上前來,茶茶便轉到他身後躲了。承鐸歎道:「你敗了。」 「皇上已經死了,」承銑望著他,「東方現在握著整個朝廷,你回去正好。」 承鐸蹙眉:「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二十日前,我也是九天前才得到消息。」他平靜得異常詭異。 承鐸見他這神情,心中盤算應無任何疏漏,一時說不上話來。承銑看他默然,竟柔柔笑道:「你不用想,我的人馬不及楊酉林,我也沒想到他在閘谷邊上。我現在進穀便是行險,生死權勢我早看淡了。」 承鐸覺得匪夷所思,「生死權勢都看淡了?所以你才做那些事?」 承銑咯咯笑道:「從小你們就覺得我怪,我知道你們背後說我是瘋子。其實你們才是。皇家的人都是瘋子,我一眼看去,只有自己稍稍正常些。」 承鐸冷笑:「你倒是頗為自我欣賞。」 承銑亦冷笑道:「我真想讓父皇從地下爬起來看看。他的大兒子十分不濟,讓他的二兒子趕了下去。他的二兒子到頭來才喜怒不定,死得難看。他最為嘉許的五兒子最後死在他那無往不勝的戰場上。可惜差一步就圓滿了。」 他把這叫做圓滿,承鐸無言以對。 承銑繼續道:「你以為你的側夫人徐氏是我安排的人麼?你的元妃死了,你與蕭相的姻親就斷了,你在朝中便不能得勢;你沒有子嗣,便後繼無人,只能老實輔佐他人。這才是你的女人孩子總是倒楣的原因。你現在回去,必然得到他一紙輔政遺詔,你可千萬莫要感恩戴德呀。」 「不過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想我們兩敗俱傷罷了。你自以為聰明,自以為高傲!其實一直被人玩弄於股掌!」 他言未已,承鐸已一拳擊到他臉上,打得承銑的頭撞到了牆壁:「我與二哥如何,那也是我們兄弟的事!你永遠只是其中的那個小丑,抬不起頭來!你下藥迷亂他的心神;用假的怪獸蠱惑人心;勾結胡人,鬻地賣國。你幹的這些事,害的已不獨是我一人!」 承銑像聽到什麼奇聞似的,嘶啞地笑了,聲音漸漸響亮,仿佛他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哈哈……我錯了,哈哈哈哈,原來你才是最高明的那一個。」他兀自笑著,「現在他死了,我也落了你手,你就要贏了。」 承鐸拎著他衣領,將他提起來,道:「我是要殺你的,我殺你並不為了你們爭奪的那些東西。」 承銑仰著頭直視他,切齒道:「我是爭奪那些東西,可我不是為著權勢。那是我的追求,你不懂。」 承鐸點頭,「我確實不懂你的追求,也不想懂。你欺辱我的女人,我便殺了你。」 承銑反而愣了愣,看了承鐸半晌,卻笑了:「比起那些事,這個理由不錯……委實不錯。我因她而死,死得其所。」 茶茶聽得這句,眉頭微皺。 承鐸鬆開他衣領,手腕一轉,抽出了靴筒裡的匕首。承銑仿若不見,眼光越過他看向茶茶,忽然對她笑了笑,輕聲道:「知道麼?其實我很喜歡你呢。」茶茶的臉色冷凝不改。承鐸抓住他頭髮,一刀割上脖子,直切到椎骨上,乾淨俐落,血如泉湧。 承銑臉上的笑容一僵,不動了,一時凝固成一種詭異的神態。茶茶望著他這般神情卻全無恐懼之色,眼神仿佛透過他看向了什麼不知名的地方。承鐸收了匕首,也不再看他,轉身牽了茶茶的手往谷口走去。 清晨的陽光正透過薄藹,瑰麗地投射到地面,大地染著一層初春的暖意。出谷的山坡上,滿坡的茶茶花正迎著陽光開起來。承鐸拉了茶茶走上去,哲義自覺止步。 兩人走到花叢間找了一塊地方坐下,茶茶抱著承鐸的膝蓋,承鐸卻眯起眼睛,望著天空柔和的陽光,道:「其實他沒說錯,我們家的人都是瘋子。」 茶茶將臉貼到他膝蓋上,承鐸歎息:「在上京時然之說過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必克盡至親至愛之人。那天你醒了,我心中想,這半生四海平靖,殺戮無數,然而神明眷顧我,讓你醒來。此番出穀,我便從此封刃偃旗,再不妄動干戈了。」 他平淡深沉的聲音款款道來,卻激得茶茶心中繾綣感動。這個不怕把天捅下來的人,只因為自己一番生死,竟然對神明敬畏起來。茶茶輕扣著他掌心,指尖撫摩那道傷痕。 承鐸似定下了主意,注視她道:「我們到你家鄉去吧。高昌不在了,可家鄉還在。有時國號會變,君主會變,然而山河不會改變。地上的人們仍然像先輩一樣生活著,世代傳承。你說你要跟著我,那你說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好麼?」 承鐸的眼睛帶著柔軟的亮色,看得茶茶暈眩起來,仿佛生生世世都要與他相守,觸手盡是時間的永恆。人心安穩,天地靜謐。 她湊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山坡上的茶茶花都迎著風搖曳,紫藍淡雅,默默無聲地開在這塵俗世界裡。 第四十七章 落定 春日暖陽惺忪地照著大地,快馬踏過厚實地,漸漸有了綠意的草原。阿思海快馬加鞭,趕回了自己一年前離開的家裡。若不是承鐸回燕,他也不會放下生意,出去這麼久。 偌大的宅子裡空蕩浮塵,四壁徒然。傢俱散亂地倒著,能帶走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他轉到里間屋子,角落一人抱膝靠牆而坐,見他進來,站了起來。 阿思海看去,這不是上次承鐸讓他帶走的那個忽蘭麼,便用胡語問:「你怎麼在這兒?」 忽蘭眼睛紅紅的,捏住自己的手,埋頭道:「那位大將軍聽姐姐的,你又聽他的,他叫我跟著你,就是姐姐要我跟著你。」說著,一陣傷心:「姐姐被我害了,我當然不能不聽她的。」 阿思海聽得想附掌大笑。她方才說承鐸聽茶茶的,這話若是被承鐸聽見,怕是要發飆。阿思海越想越好笑,拉了她手道:「行了,行了,別傷心。你姐姐好好的,也沒你什麼事了。你要跟著我就跟著吧,咱們把這裡收拾一下再說。」他隨手拾起一個凳子。 「姐姐在哪裡?」忽蘭此時只覺有茶茶才安穩。 「他們過兩天會過來暫時落腳,只怕這個房子都放不下。」阿思海抬頭打量房頂,一臉憧憬。 忽蘭不解:「放不下什麼?」 阿思海尤自感歎承鐸的選擇,眼望著忽蘭,突然生出一絲詩意,「放不下今後的逍遙自在。」他將這句胡語說得起承轉合,仿佛是一首悠揚的詩,概括了所有潛藏的意味。 忽蘭陌生地看他一眼,又望瞭望他握著得那只手,想找出一句話來問,卻又覺得不知道問什麼好。阿思海對那一片狼籍不為所動,讓忽蘭坐下,自己笑兮兮燒水去了。 忽蘭轉顧屋角,只得片瓦殘桓。命途飄蓬,無有終止。此時的她遠遠沒有料到,有朝一日壯闊的命運將與自己邂逅相逢。 十年後,忽蘭離開了阿思海,託名胡狄大汗遺女,收攏散卒,成為胡地一代女主。胡地在她治下又逐漸強盛起來,成為中原隱患。與此同時,高昌又立新王,名沙諾裡,與允寧大帝結盟,打開了西域商貿,中原迎來一派空前盛世。 二十年後,允寧大帝的重臣東方互,辭相退隱,不知所蹤。此後幾十年間,中原盛世漸漸衰落。再過四十四年,忽蘭女汗長子阿思達繼承汗位,率部南下,竟奪去中原半壁河山。允寧帝之子被迫遷都,苟延三十六年,國祚衰滅,遂爾終絕。 其時,距靖遠親王承鐸襲破胡都整整一百年。茶茶一念之善,救了忽蘭,而承鐸又與茶茶隱逸他鄉,不問大位。豈中原國祚果然覆滅於茶茶之手? 天數玄遠,終不可知也。 只是,隨著國破家亡,中原人紛紛憶念太祖皇帝第五子,靖遠親王承鐸。 傳說他實乃戰神落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口能噴火,眼能射電,一眼看去便潰敵三千;雙臂能開百石弓,併發一箭,可殺敵千里;足下萬鈞之力,跺一跺腳,便山崩地裂。可惜他功成勳就便歸位天庭了,只留得人間塑像禮拜,香火不絕。 * 三月柳抽絮,花綻蕊。 東方朝罷在內閣行院看了看摺子,忽見窗外花柔葉嫩,鶯儔燕侶,心中一動,排出三枚銅錢起了一卦。天山遁。 九五:嘉遁,貞吉。象曰:嘉遁貞吉,以正志也。 陰進陽退,鴻飛天外又冥冥。 東方大驚,遙望北方,蒼穹極目,不可見其詳倪。 十日後,楊酉林回京。東方迎出城去,明姬見著了他,翩然雀躍,單騎縱前,拉著東方的袖子好不歡喜。她雖叫楊酉林一聲大哥,卻跟在他身邊時刻不離。楊酉林高大,明姬嬌小,一眼看去儼然鴿子和大象,怎麼都不覺般配。 楊酉林交上兵符,不徐不急道:「大將軍與茶茶姑娘都好,他們讓我問你好。」 東方已覺異樣,仰天一歎:「他們人呢?」 楊酉林還是波瀾不興地說:「封劍隱居,不知所蹤了。」 東方心中的隱憂得證,一時說不上高興還是遺憾,只重複了一遍:「不知所蹤?」 楊酉林點頭,「大將軍說他們也沒定好,天地廣闊,哪裡都一樣,不必拘泥一處。」 東方悵然若失,心中忽念及一事,道:「燕州大營西北有一處所在,是個被破解的奇門陣,你可去過了?」 楊酉林點點頭,卻又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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