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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燕州飄著大雪,上京卻下著綿綿細雨,陰冷潮濕。

  才到宮裡掌燈時分,承錦拉一拉狐皮披肩,往暖爐裡擱了幾塊素香。天色晦暗不明,她抬頭往後廊外看去,煙雨暮色中,一個人遠遠站在庭院角落遙望著這邊。他穿著深青色的衣服,仿佛與那夜色溶為一體。

  下一刻,承錦已經跑進了細雨中,直奔到他面前站定,卻見他望著自己,眼神深切而又不可名狀。雨點擊在芭蕉上,如琵琶細弦,催入人耳。他的衣裳已經濕了,仿佛站了很久。

  承錦忽然就有些辛酸之意,輕聲道:「你回來了?」

  東方「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到的?」承錦問。

  「天黑的時候。」

  承錦淺笑:「我是說回京。」

  「天黑的時候。」他還是回答。

  承錦緩緩拉起他衣袖:「衣裳都濕了,到裡面去吧。」

  東方卻抓住她手腕,將她攬到了懷裡。承錦猶豫了一下,依順了他。她往寢宮裡瞥了一眼,心中雜亂如碎雨,難以捉摸他的情緒。

  東方將她抱在懷裡,心中卻從未有如此時的孤獨。是的,人生的感慨都是孤獨的,這與愛無關,因為她不是你,你不是他。愛是支撐,是關懷,卻不是彼此的替代。茶茶生死未蔔,承鐸站在劫難的邊緣。此刻對東方而言,愛是劫後餘生,是相見愴然。

  東方輕歎一聲:「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承錦伏在他懷裡,「我真怕你不回來。」

  「為什麼?」他輕聲問。

  承錦仰起頭來,眼裡紛雜著擔憂,「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躺在軍帳裡,快要死了。你叫我的名字,我卻怎麼也夠不著你。醒來事情就像在眼前一樣。」

  半晌,東方低沉道:「我不會死的。你在這裡,我總會回來。」他吻上她的脖子,承錦瑟縮了一下,卻沒動。東方的唇染著雨水清冽的氣息,承錦的臉卻忍不住發起燙來,推他道:「你一個人回來的?五哥呢?」

  東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在燕州,我回來看看七王要做什麼。」

  承錦遲疑道:「七哥……他,並沒有回京啊?」

  東方猝然一驚:「什麼?」

  承錦道:「七哥有一年多沒有回京了,最近也沒有他的消息。」

  東方驟覺失算,「糟了!我們都上他當了!我早該想到的,皇上中了他的毒,朝夕不保。他自始至終要對付的人,都是你五哥啊!」趙隼的三萬騎兵,有兩萬都帶到了京城之北的青州。燕州大營無主將,承鐸困于閘穀,身邊又沒有多少人。倘若七王傾兵而至,輕易可將承鐸拿下。東方越想越糟。

  承錦扯扯他袖子,卻又道:「不過皇兄也確實很不好,病了好幾日不能上朝。前日上了朝,卻為了些許小事殺了三個人。皇后都怕他得很,私底下說他像是變了個人。」

  東方瞬間主意已定,「我今夜就要去見皇上,明天再回燕州去。」承錦只望著他不動,東方心裡也覺倉促,略抱著她柔聲道:「對不住你,又要等我了。現下情勢危急得很,你五哥如今在燕州不能脫身……」

  承錦打斷他道:「不用解釋這些。實話告訴你,我看皇兄神志昏噩,怕是活不了幾天了。因為這個,朝裡的動靜也不小。你如今一人投身這虎狼堆中,才要多加小心。……我……你記得我在等你就是。」

  東方想想,歎道:「唉,我們把時間攢著吧,往後再說。」

  承錦正要笑他,忽然那邊暖閣裡承錦的大丫鬟搖弦朝這邊打探,叫道:「公主?」承錦忙回頭瞧去,覺得這樣被丫鬟看見不妥。東方低聲道:「你先去吧,我回頭再來找你,你不要去找我。」承錦「嗯」了一聲,搖弦已擎了一盞燈朝這邊來。

  承錦站出芭蕉下應了一聲,搖弦便吃驚地叫著:「公主怎麼站在這裡,還下著雨呢?哎呀,你看,衣裳都沾了泥……」

  承錦回頭看那芭蕉後面,已不見了東方的影子,仿佛做了一場夢,也抬高了聲音,「掌上燈就不見你人影兒,早幹什麼去了,這會子跑來。」說著,牽了裙擺,頭也不回地回去。

  東方冒雨潛至承鑠寢宮外,想了想,還是先讓值寢的大太監報了名。那大太監的鎮定讓東方刮目,他憑空冒出來求見,那人竟面不改色地報了進去。東方進殿時,承鑠臥在床上,眉間眼底陡增老態。寢宮之中燃著暖爐,卻讓人覺得空寒淒清。

  東方禮拜稱名,承鑠仿佛沒有聽見。半晌,微微睜開眼,見東方望著自己,他突然道:「你看什麼!難道朕變了樣嗎?」

  東方低了頭道:「臣離京之時還替皇上診過脈,不想數月之間,皇上竟纏綿病榻。」

  承鑠默然看了他一會,「是你,東方。」他和上眼,「你說過,朕中了迷藥,朕記得。」

  東方本想言說七王之事,眼見他這般病態,不知該怎樣插進這話題。承鑠卻兀自說道:「朕最近總看見過去那些人,在這裡走來走去。朕想找個人說話都找不著,你和朕說說話吧。」

  東方躊躇道:「皇上要說什麼?」

  「東方,你殺過人嗎?」

  東方道:「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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