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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承鐸望了遠山,問:「她要死了麼?」

  東方遲疑道:「看她面色,與常人無異,氣息卻微弱得幾乎沒有。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若是中毒,面色必然異常。我方才忽然想起,家師曾說過,高昌王室有一種賜死貴族的毒藥,可使人死如生,其毒惟有中原的蛇舌草可解。」(第二十一章水鏡所說)

  「她前日吃的草藥中碰巧就有蛇舌草,我想她現在這樣,可能是因為蛇舌草的緣故。」看承鐸不說話,東方斟酌道:「藥性之間的相互克制是很難預料的,且用量與服用的次序都需謹慎。她身體底子本來也不太好,再被烈藥一激,」他儘量用承鐸容易接受的方式說,「不是沒有醒不過來的可能。」

  承鐸低聲道:「是麼?」轉頭望著東方,「為何我覺得,她只是睡著了。」說到最後聲音帶了喑啞。他雖問答如常,東方卻看見了他的絕望。此刻他不再強大,不再所向披靡,甚至下意識地帶著茶茶躲避到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來。

  東方伸手按住承鐸雙肩,大聲道:「你振作一點,別這副英雄氣短的樣子!她還沒死呢!」承鐸望著他仿佛沒有聽懂,東方執意道:「是不是?!」承鐸才「嗯」了一聲,整個人像鬆懈下來,靠在帳篷外面。

  「不管怎樣,事情已經如此,你想什麼也沒用。」東方心知此時他心意已亂,便自己作主,簡捷地吩咐道:「你好好看著她。蛇舌草常用,我去找找看這裡有沒有,若有,我再熬了,咱們喂她喝下去。」

  承鐸也不看他,又「嗯」了一聲。東方轉身回顧四眾,趙隼並未隨至,不知是聽從承鐸的命令追殺七王去了,還是聽從自己的命令回燕州大營去了。阿思海卻在人群裡,東方便叫了他來跟在承鐸旁邊,複吩咐秦剛,閘穀駐軍一切照舊施行。東方自己卻去找草藥。

  承鐸心中回轉盤旋,方漸漸覺得一口氣從喉間落入丹田,心裡不似方才恍惚。他仍然背靠著那帳篷,卻閉上了眼睛。風雪在閘谷中呼嘯,敲打他的耳膜。黑暗中,突迦站在胡狄的王庭大殿上,指著他罵道:「你沒有至愛親人,故而你不會傷心,你生無所戀,只能靠殺人掠地來滿足自己!」他放聲長笑,「你不為你自己悲哀,你有什麼可高興!」

  承鐸驀然睜開眼,仰天看去,卻是滿目飛雪。來自蒼穹,落入塵泥。他忽然想放聲大笑,又忽然想痛哭出聲。悲喜之間,眼角瞥到阿思海,嘶聲道:「阿思海,你是胡人,為什麼要跟著我?」

  阿思海一愣:「啊?我服你呀。再說我是半個漢人。」

  「可你也是半個胡人,我殺你的族人。」承鐸啤趼來。

  「我認誰就是誰,從不想這麼多。」

  「這是哪裡?」承鐸望著山脈。

  阿思海從未看他這樣空虛的神色,望了遠山道:「這裡是喀拉昆侖山餘脈,是胡地最高的山,沒有人爬上過峰頂,那是不敬的。我們相信那終年積雪的主峰住著的神靈保佑著北方廣闊的土地,每年汗王都要到西邊的滁城祭祀山上的神明,祈禱來年水草豐美,部族和睦。」

  「怎樣祭祀?」

  「獻上活物,刺血供奉,越富庶的貴族,祭禮規格越高,曾經的大祭殺了牛、羊各一百五十匹。一般小民抓到山雞野麅也可以獻祭。」

  承鐸望著風雪中的山峰,點頭道:「那好,你幫我辦這個祭祀,我要祭你們的神。」

  東方很快用蛇舌草熬了濃濃的藥汁來。東方扶著茶茶,承鐸將藥哺入她口中,以確定她真的咽了下去。喂完那碗藥,阿思海換了衣服進來,臉上用禽血塗了三道,在帳內置出了一個神壇。

  承鐸就壇前坐了,聽他用胡語念誦祝詞。念畢,阿思海將磷屑扔入火中騰起陣陣煙火,他細辨那煙火形狀,道:「喀拉昆侖神允許獻祭了。大將軍,你要獻上祭禮。」

  承鐸從靴筒抽出匕首,從左掌指根至腕斜拉了一道口子,立時血如泉湧,滴落在臺上的銅碗裡。阿思海不由得愣住,竟忘了頌禱。東方也吃了一驚,抬頭對阿思海道:「繼續!」阿思海重新肅穆神情,大聲念頌起來。

  承鐸心中一片悲涼,凝望著火苗,默祝道:

  「喀拉昆侖山上的神靈,我曾經殺戮過無數你的子民,今後也仍將與他們為敵。如今,我獻上我的鮮血祈求你,祈求你護愛這女子。你若寬宥我,請將她留在我身邊,讓我好好待她,時時看她笑容;若不寬宥我,請不要讓她死去,把懲戒降臨給我吧。我當坦然承受,決無畏懼。」

  東方見他默然無語,神色卻極是莊重,心裡只覺得深深的感動。

  阿思海蘸了那鮮血,橫抹在茶茶額上,道:「大將軍誠心求禱,神明必然保佑姑娘。」他撤了巫祝禮器,退到帳外。東方忽然喚道:「如今人事已盡,但憑天命。習鑒兄,請隨我偏帳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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