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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承鐸會在噩夢的夜裡抱著哄她;承鐸會在清晨醒來時凝望她熟睡的臉;承鐸會逼著她練武強身,他說這是為了更好的欺負她;然而當她真的說不的時候,他就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樣委屈而鬱悶。

  愛是肌膚相親的纏綿,愛是一粥一飯的平淡。茶茶沒有設想過鶯儔燕侶,蒼顏白髮的那一天,卻在此刻想像起來。刹那即是滄桑。

  承鐸從來沒有,也許永遠不會說愛她,但是她知道他愛她。為什麼相愛呢?人們總是不知道為什麼便愛了。

  茶茶慢慢地曲起腿來,左手摸到了腳踝上的貓眼踝鏈。從承鐸給她帶在腳上起,便沒有再取下來過。茶茶靜靜地撫著那寶石,片刻過後,摸索著解了下來。這是她的秘密——鏈子上的三顆貓眼,只是一個容器。開合的細口隱藏在折射的光線裡,細心如承鐸也沒有發現其中的奧妙。裡面藏著的東西,一顆給了索落爾汗,一顆下在了胡狄大漢的酒裡,還剩下一顆,拿在她的手裡。

  母后把這腳鏈給她時說:「你要好好活著。」高昌族人認為,人若死於刀劍水火,會毀壞身體,死後靈魂難棲。高昌皇室便一直密制著毒藥,用來賜死貴族,或萬不得已時自己服用。索落爾汗將高昌皇族一一地斬首,卻獨獨留下她。母后臨死給她這根腳鏈,卻要她好好活著。於是她一直活著,看那些害她的人逐一死去。

  茶茶又想起承鐸來,想起承鐸的時候,所有的狠戾之氣全都煙消了,卻有一絲溫暖的倦意。昨天,她以為平靜的日子還很長久;今天,她覺得這樣的時日已經足夠了。其實茶茶是一個任性的人,只是承鐸不自覺的遷就著她罷了。她早上總是睡著不起來,麻煩的事她一定裝著不知道,她不高興的時候就疏遠他,就如同現在,她不想讓承鐸看到自己。

  茶茶往斜放的枕頭上靠了一靠,將被子拉上來一些,慢慢擰開了中間那一顆貓眼寶石。如果當初事情如她允諾而行,這顆毒藥遲早該是承鐸的。然而她改了主意,現在卻自己把它拿在了手裡。這是報應麼?

  沒有遲疑,她把其中那顆烏黑的丸藥放進了嘴裡。她心裡並不難過,反而帶著種柔軟的感情。

  她回想過往,卻覺得很多記憶都很遙遠,就像她本身飄零萬里。模糊了一陣,只想起那個大雪飛揚的清晨,楊酉林擒了她,馱在馬背,向著山岡上賓士;那時候她冷,她害怕,她看不見遠遠的山岡上,站著她未知的命運,站著銀袍耀甲的承鐸,豐神俊朗,宛如天將。

  茶茶默默地吞咽了一會,才咽下那粒小小的藥丸,仍將那顆貓眼合攏,帶回左踝上。心裡忽然升起一陣惶惑,就這樣了麼?

  就這樣了吧。我累了。她闔上那雙美麗的眼睛,疲倦地想。

  *

  門外喧囂聲起時,承銑推開門進來。茶茶似乎是睡著了,然而睡著的人沒有氣息便不僅僅是睡著了。承銑難以置信地試探她的鼻息,緩緩垂下手,「她怎麼會這樣?」

  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飄來一個黑影,黑紗覆著臉,只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用一種極沙啞難聽的聲音,低緩道:「她死了?」

  承銑兀自不信,「你為什麼要死,我只是想教訓你一下,並不想殺了你……」

  黑影喑啞飄忽道:「現在怎麼辦?人都打到門外了。」

  承銑並不看她,只哀痛地看著茶茶:「你竟然要死?你竟然為他去死。」他猝然放開手,像說服自己一般狠聲狠氣地說:「你果然該死!」

  黑影站在一旁,仿佛是另一個死人,「你走不走?」

  承銑卻又冷笑,曲膝跪上床去,給茶茶把被子整好,溫柔得仿佛撫摩情人的頭髮。

  黑影無聲無息地飄走了。

  直聽到刀劍相擊的聲音到了二門外,承銑才起身,繞過一個暗閣往西邊走廊去了。

  片時之後,承鐸從東面長廊上躍馬而來,大殿裡已經沒有人了。他夾馬獨自走進那暗閣,低頭轉過一道門楣,再轉進一個花廳,卻停住了。四周太安靜,靜得只有他馬蹄的聲音。承鐸突然有些害怕起來,這種感覺於他而言已經陌生很久了。他只停留了一下,便緩緩策馬進了花廳的偏門。在那個臥室裡,他看見了那張床。

  床上只有一堆被子,承鐸卻透過被子看見了他的茶茶。她從來睡覺便如此,總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似的。她若賴在床上不起來,便什麼都驚她不起的,哪怕是此刻他的馬蹄聲。承鐸一時把握不住太多的意義,便跳下馬來。房間裡空落的響著馬蹬晃蕩的金屬聲。

  他慢慢走到床前,把那被子扯下來一些,便看見她的頭髮散亂地堆在枕上,聽見他來,她的睫毛都沒有閃動一下。「茶茶。」承鐸輕喚,他覺得這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他把手指劃上她的臉,摸到她的皮膚冰涼,就把整個手掌都撫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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