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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哲義收拾了地面血跡,扛了屍體自去掩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承鐸坐在那裡,覺得少了什麼,起身去尋茶茶。茶茶果然呆在素常窩著的偏帳裡。只是此刻,她趴在那墊子上,睡得像只貓。承鐸湊近去,她臉色恬靜,一點也沒醒。承鐸喜歡看她熟睡的臉,不被噩夢驚擾,仿佛這對於他而言也是一種滿足。

  誠然愛人是一個人的死穴。承鐸想到了當初在京城時,那個人為什麼放了茶茶回來。只因為承鐸與茶茶情愫已生,時至今日,若再失去她,必是比當初痛苦百倍。

  承鐸暗歎一聲,輕手把她抱起來,往大帳去。茶茶朦朧間醒來,往他懷裡縮了縮,懶懶地不願動。一進了承鐸大帳,她聞見一股子味道,一下蹦了起來。承鐸放下她時,茶茶懊惱道:「哎,糊了。」

  她煮在帳側的粥已經快幹了。茶茶端下鍋,卻見承鐸如雕塑般愣在當場。茶茶也覺得哪裡不對,等她想出來了,卻不敢相信。承鐸搶上前捧起她臉道:「乖,再說一遍。就像剛剛那樣說。」

  茶茶神情激越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卻不敢說話。承鐸輕聲哄她:「你說糊了,我聽見了。你再說一遍。」然而茶茶沒有說糊了,她叫了一聲,用手捂住了嘴巴,覺得這聲音如此陌生。承鐸一把抱住她,茶茶低聲道:「我……說話了。」承鐸點頭:「嗯,你說話了。」

  「啊——」茶茶又低叫了一聲,埋進承鐸懷裡,卻被他淩空抱起,在屋子裡旋轉。

  承鐸從來沒想過茶茶竟這樣突然地說話了。她當初為什麼不能說話了,承鐸從不曾問過;並非不好奇,是怕勾起她不好的記憶。然而茶茶這天說得最讓他回味的一句話,便是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問:「這就是叫床?」讓承鐸在今後很多年裡,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微笑。

  這種愉快其實並不關乎肉體。承鐸喜歡茶茶,大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第三十四章 來賀

  這天午後,有急勁的風吹在山原上。七王承銑的親隨一盞茶的工夫前,已到了燕州大營報說七王已到營外十裡。此時遠遠的地面冒出了旌旗的一角,漸漸可見百來人馬朝著這邊而來。隊伍之間還載著一輛大車,在那草原上踽踽而行,車窗的布簾被風吹得翻飛。

  疾風沒有吹散浮雲,反而將陽光隔成一道道光束,變幻著映在地面。東方眯起眼睛眺望那遠來的人馬,風把他束髮的蟬紗帶高高吹起,飄搖不定,而他身形卻如磐石不動,隱隱似有千鈞之力。

  那旌旗上已看得見「雲州兵馬大都督」的字樣,只是被風吹得十分淩亂。最前面的那人穿了淺棕色錦服,漸漸已走得近了。東方看他一路縱馬到了面前丈餘,猛然將馬拉住。馬兒揚蹄而起,泥土飛濺。待馬站定,那人做出一個笑容,道:「東方先生,久違了。」

  倘若他不笑,看去尚有幾分不知是陰柔、靦腆,或者沉鬱的氣質;然而他一笑,那夜的凶戾之氣立刻湧上東方心頭。東方便也做出一個笑容道:「王爺可曾告訴那位朋友,富貴應知足,莫做非分之想?」

  承銑悠悠道:「既是大運撞流年,不死自身只好死親人了。」

  東方反笑得明朗起來,往裡一讓:「王爺請。」

  承銑便下了馬,隨他進了大營轅門。身後大車剛剛停穩,一截纖巧的手指尖拈著那車簾子,掀起一條細縫,似有人在向外窺視,卻看不清是何人在裡面。

  承鐸無論排行、爵位、軍職都比承銑高,他便也拿大,呆在自己大帳裡,讓東方去接著。方才哲義進來把七王已到的事說了一遍。因承銑穿著便服,承鐸便也不穿鎧甲。剛換好衣服,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帳外過來。

  承鐸聽出是茶茶,閃身到帳門邊,茶茶剛掀簾子,便被他一把撈住,嚇得一聲輕叫。承鐸抱了她一轉,進了帳中問:「你跑什麼?」茶茶氣息不勻,笑道:「有美女。」她還是不大習慣說話,能不說幾乎都不說,說話也總是低聲。聲音婉轉細膩,卻不做作。

  「哪來的美女?」承鐸鬆開她。

  「那個七王帶來的十個舞女,簡直像沒穿衣服。」茶茶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衣裳都沒袖子,腰還露在外面,除了裙子幾乎就穿了個布條。」不知為什麼女人看見女人穿得少也這麼興奮。

  承鐸道:「沒凍死人麼?」

  茶茶嘻嘻笑,「裹著皮裘的。其中一個下車的時候,皮裘滑下來。你滿營的人眼睛都直了。」

  承鐸皺皺眉,「穿得少就叫美女?」斜掃了茶茶一眼,「你可別跟著學。」

  「領頭那個還可以,其餘一般般。」

  承鐸勾了茶茶下巴,說:「那好,一會咱們去看看,你看上的美人兒什麼樣。」

  茶茶便很配合地做出一種惡少調戲良家婦女的笑來。承鐸忍不住摟過她來親昵了一下。兩人正在拉拉扯扯,哲義很不識相地晃了一下頭,又連忙跳了出去。

  承鐸放開茶茶道:「進來。」哲義臉色端正地進來道:「主子,七王和東方先生已經在中軍等您了。」

  承鐸便拉茶茶,「走,看美女。」

  茶茶便跟著他走到中軍帳外的廣場。此時,中軍帳上首設了一個席位,左右成八字又設了兩個席位。兩邊往下排了一溜座位,座位再往下卻各擺了三面大鼓。承鐸到時,那鼓吏便將鼓點敲了起來,由緩而急,作砂石之聲。

  承銑先上前來禮見承鐸,一番禮行得中規中矩,既不疏慢,也不過分恭謹。承鐸虛扶了一下,道:「說起來,兩年沒見你了。都不知七弟這兩年做了些什麼?」

  承銑笑道:「無非是些小事,不值一提,五哥自然是聽聞不了的。」

  承鐸便在上首主位坐了,承銑居左,東方居右,其餘諸將各自入席。承銑便擊掌道:「兄弟相酬,必要飲酒。飲酒不可無樂。我知道五哥向來不養這些無用之人,故而帶了幾個舞妓來。」

  他掌聲才落,便有四個紅衣男子抬著一面一丈見方的大鼓出來,上面一個女子交膝曲腿蜷在鼓面正中,以手遮住了臉,一動不動。四個男子將鼓放在場中,兩邊的鼓手便交替合擊起《漁陽傳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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