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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下午無甚要事,承鐸換了便裝,窩在大帳裡看書。帳子裡飄蕩著甜淡的香味,茶茶用糯米、紅豆、棗子、栗子、花生、白果、蓮子、百合在煮粥,一旁細碎地切著蜜餞撒進去。即使承鐸不怎麼吃甜食,聞見這味道也覺得有些餓了,便倒到床上耍賴道:「你端出去煮,再這麼煮我呆不下去了。」

  茶茶偏不,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反而拿勺子在裡面攪了一攪。承鐸坐起來,正要說話,哲義在門口道:「主子,兵部有文書來。」

  承鐸正容道:「拿進來。」

  兵部廷報是軍機要務,都是專人專送,不能假他人之手。這個進來的遞送,穿著兵部六品服飾,高高瘦瘦的個子,約莫四十來歲,唇角卻有些蕭索的皺紋,顯得形銷骨立。他單膝跪下道:「王爺千歲,小人奉命遞送文書。」哲義上前欲接,他卻一縮手,自己站起來,往承鐸面前送去。

  承鐸笑笑,伸手去接,剛要接住時,那人手腕一翻,自書筒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承鐸。然而承鐸卻先於他變勢,一伸手已扣住他右腕,著力一扭。這人急抬右腳,卻沒有快過承鐸,腳踝堪堪撞在他腳尖上。承鐸不容他出,將他左腕一拉,「喀」地一聲,高個子兵士整個人轉了一圈,左踝又中一腳。

  承鐸手臂一揚,他應聲飛出,落在大帳中央,四肢都不能動彈,呻吟不止。這一下變故只在瞬息之間,令人目不暇接。承鐸卻微笑道:「你既然行刺過我,就不應再來我面前。」

  茶茶驀然想起在王府那夜,三個行刺的黑衣人中,逃脫的那個瘦高個子。承鐸接道:「你當時既撇下同伴跑了,自是求生不願求死。我們今日正可說個分明。」

  瘦高個子一臉恨色,並不開口。

  承鐸當即對茶茶一抬下巴,冷然道:「你出去。」茶茶站起來往帳外去,哲義便拔出腰刀。茶茶走出帳外數步,便聽見一聲慘切的低叫。

  帳內哲義已經碾磨著切下了瘦高個子右手拇指。以前捉住的胡人,最怕的就是被俘後切指,從此便張不開弓,握不住刀。那瘦高個子咬牙不叫了。哲義估摸著那陣痛勁過去,再以腰刀砍鈍的刃口割他食指。不過一會,那根手指也被切了下來。

  那人只看著承鐸,竟浮出一絲冷笑。

  承鐸道:「你就給他右手一個痛快吧。」哲義手起刀落,右手剩下三個指頭一齊斬落。一陣麻木過後,斷指之痛陸續湧起,那瘦高男子竟像哭一樣放聲大笑起來,他喘息咳道:我並非不願求死,而是我要你死!

  「你我有仇?」承鐸問。

  「是。」

  「什麼仇?」

  「你奪走了我的愛人。」他聲音嘶啞。

  承鐸斷然道:「你這也太胡說八道了,我從不奪人妻妾!」腦子卻飛快地把茶茶過了一下,覺得她方才並無異狀,就算是她,也不過是這人單相思;若不是她,那更好說了。

  那瘦高個子歎道:「愛人並不一定是妻妾,只要真心愛戀,是什麼人又有什麼關係。」

  「那你愛誰?」

  他咳嗽道:「我此生所愛的,也只有哲仁而已。」

  此言一出,承鐸和哲義全都掉下了下巴。

  半晌,承鐸道:「這位兄台,你可能搞錯了,哲仁只是我下屬,並非我孌嬖。」

  「可你殺了他!」那瘦高男子喊著,睚眥欲裂。

  「他先要殺我,我自然要殺他。」

  「那你便也該死!」瘦高男子大聲道。他斷指上汩汩流血,照這樣,不多時,便會斃命。

  承鐸沉吟道:「他受人指使,最終喪命,至死也不願意說出害我的原因來。」那人咬牙切齒地看著他,承鐸搖頭:「你別這麼看著我,我並不曾刑訊他。」

  瘦高個子臉上的激動之色慢慢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死灰。

  鐸指著哲義道:「哲仁是他親手葬的,你若想死,我可以讓你們死一處;你若想活,我可以放你走。只是,你把哲仁的事說說清楚。倘若你不願說你主子,你可以不提。」

  「我沒有主子!」

  「好好,你沒有主子。」

  「你真的不想知道誰要害你?」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倘若不願意說,我問也沒用;譬如哲仁,他明知我可以不殺他,卻不願受我恩惠。」

  那人喘息良久,緩慢道:「我,是哲仁的師傅。」

  此言一出,承鐸和哲義又一次目瞪口呆。往日只覺哲仁沉默孤僻,萬沒想到他是如此的離經叛道。

  「我中了人的圈套,被廢去七層功力,下了蠱毒,成了不生不死,為人賣命的走狗。哲仁是送來我教導的釘子,那年他只有六歲。之前,有三個孩子死在我手下,所以他們成不了出色的釘子。然而,哲仁成了。我只用了六年的時間。」

  「釘子?」承鐸故意問。

  「就是派去臥底的暗哨。」

  「哦。」承鐸做恍然狀,卻浮上一絲冷笑。

  「這世上只有我懂得他,也只有他懂得我。我受蠱毒所制,痛苦萬狀,他為了我,也只好為人賣命。我早已生不如死,既害死了他,更無他念。今日殺不了你,只好殺了我自己。其餘的我無話可說了。」

  承鐸抬頭對哲義道:「把刀給他。」哲義遞給他,承鐸道:「哲仁是用這把刀自盡的。他就葬在燕州大營不遠,我把你和他埋一起。」

  那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謝。」

  「不謝。」

  那瘦高個子看著承鐸卻不動手,忽然又道:「心愛之人原是一個人的死穴。」

  承鐸一愣,臉色驀然一沉,一時間雜念叢生。有很多話想問他,又仿佛無從問起。

  那瘦高個子看他變色,搖頭輕笑,左手舉起那腰刀來。

  承鐸定下心神,對他抱拳:「多謝。」

  「不謝。」他把刀一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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