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七一


  她暫時不要見到這個人。

  她很少走出教室,生怕一不小心就遇見了。期中考試一結束,她就開始瘋狂地學習,把書桌收拾得整潔有序,書包掛在椅子背後,書桌裡塞滿了練習冊,桌面上只有一個烏龜筆袋,善良無辜的眼睛亮亮的,看著她沉默地做題,劉海兒被她撥上去又垂下來,一遍又一遍。

  高一的洛枳,在別人的眼裡是一個一天說不過五句話的女生,如果要形容,只有四個字:簡單乾淨。簡單乾淨的衣服,簡單乾淨的馬尾辮,簡單乾淨的表情,簡單乾淨的語氣。

  一片空白。

  然而,她的瘋狂努力並不是出於和偶像劇中的現代灰姑娘一樣的動機,為了和家世顯赫的男主角平等相待而努力閉關修煉,一個月後一出場就豔驚四座……她還沒有見過他,談不上愛慕。

  其實說到底,她是膽怯的。

  那個美好的小男孩,一直是大方友好的,她清楚這一點。儘管漫長的時間裡她追逐著這一點兒幻象,把他當成假想敵,用不平、憤恨來驅趕著自己,但仍然沒有忘記那個無辜純良的笑容。她把自己包裹在濃濃的恨意裡面,因為仇恨比寬恕和愛要來得輕鬆直接,給她提供活下去的源源不斷的動力,每天早晨醒來,都有重要的使命感。

  然而終於雄赳赳氣昂昂地考進了振華,跟這個人走在同一所校園裡,每天都有遇見的可能,她竟然有種荒唐的近鄉情怯的感覺。何況,這個人的名字風風光光地一出場,就把她這麼多年自以為是的努力和驕傲貶得一錢不值。

  很簡單,她怕了。

  她不是沒有幻想的人。有的時候就是執著於某種場景和感覺,念念不忘。

  所以她絕不會特意去探尋和遇見,她只是期盼,上天能再給她一個和五歲的時候一樣美麗的並非人為的際遇。比如,某天在隔壁班,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時候,爆發出一陣驚呼——快來看哪盛淮南,這次考試這個女生的分數比你高,你認識她嗎?她是二班的。

  然後在走廊裡面,別人就會指著她說就是她,洛枳。她回頭的時候,在一群男孩子中看見盛淮南,和她認識他的時候一樣乾淨好看的盛淮南。她會朝他笑笑,用她最好看、最驕傲也最平靜的笑容,然後轉身回到班裡面,把一顆心徹底地按到水底下去。算是一個告別,了結了一切。

  這樣的幻想比偶像劇橋段還要白癡,自己想想都羞恥,卻的確是埋在她心底最熾烈的願望。

  人總是需要一些儀式的,儀式給人莊重感和宿命感,給人信心。

  開始和結束同樣要莊重而完美。

  可是老天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期中考試後的第三個星期,她就遇到了他。

  §第四十四章 情深說話未曾講

  12月4日。

  天氣已經很冷了。她穿得很多,像只要過冬的熊。站在車站等車的時候,遇見了在隔壁班的一個小學同學。

  同學說:「你等什麼車?」

  她說:「122路。」

  同學剛要開口說什麼,身子卻扭過去盯著她的背後。她順勢回頭,耳朵邊已經傳來了同學小聲的尖叫:「天,盛淮南。」

  其實她想趕緊扭頭不要看的,為了她心裡念念不忘的「初次遇見」。可是,那個人太顯眼,她甫一轉身,就不可能看不到他。

  一個穿著白色運動外套、背著黑色nike書包的背影,高大清爽,落日餘暉淡淡暈染著他的左半身,右半身留在陰影中,好看得就像、就像……她發現自己的萬能類比法失去了效用。

  如果人生有後悔藥,她希望那天陰天。無論是五歲還是十六歲,陽光都幫著他蠱惑人心。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站牌。

  他長大了,小時候清秀的眉眼更加舒展精緻,長得那麼好看,恰好和她的幻想一模一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的事情嗎?

  「他怎麼今天來坐公車呢?平時都是他家司機來接他的。天氣冷了,他們也很少出來打籃球,都沒機會見到,今天真是賺了。」

  她微笑地聽著同學說,一邊長久地注視著他。

  三個男生、兩個女生走過來,其中一個男孩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們說笑,偶爾一起動手整人。兩個女孩子都不跟盛淮南講話,只和另外的男生鬥嘴,然而眼神都在不經意間掛在他身上。

  洛枳忽然想起那張表格上他的名字,站在遠離大家的地方,驕傲而孤單。

  其實他看起來並不是的。/至少,是受大家歡迎的,會在籃球比賽後被拋到空中的,會被很多人圍住的好脾氣、好人緣的少年。然而他眼睛中永遠保持的那點兒寂寞和疏遠,似乎並不是她的錯覺和想像。

  收破爛的老頭兒騎著三輪車經過,他幾步追上去,把掉下來的一摞報紙放回車上,然後打算繼續回到人群中聊天。結果沒走兩步,報紙又掉下來了。周圍幾乎沒人動,他又跑起來追上車把報紙放上去,然而車身因為坑窪不平的路而顛簸了一下,報紙再次掉下來,細細的塑膠繩支撐不住,幾乎馬上就要散架了。

  眼前的場景逗得洛枳幾乎要笑出來了。懊惱的盛淮南鍥而不捨,像個小學生一樣氣鼓鼓地抱起搖搖欲墜的一大摞廢報紙,狠狠地扔到車上——老頭兒感覺到了震動,回頭看了一眼,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後,沙啞含混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啊小夥子。

  他的白色運動外套沾上了不少灰,聽到老頭兒的道謝有點兒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兒,笑了,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樣,和小時候一樣,也和洛枳一樣,反而顯得比剛剛和那些同學在一起的時候要真誠快樂許多。

  洛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兒慌亂,耳朵發燒,錯開一步往同學身後一躲。沒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為什麼他不是一個傲慢自私、令人生厭的闊少爺?或者說,他為什麼不是醜醜的、邋遢的樣子?

  那樣事情會簡單很多。

  他坐另一路公車先走了,洛枳繼續和同學不咸不淡地隨意聊著,空虛的閒談掩蓋了心底深深的失落。

  他的耀眼和美好,讓她在122路停下的時候從車門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十一年孜孜不倦,原來那麼可笑。她單方面地羡慕,單方面地忌妒,單方面地挑戰,單方面地銘記。多麼卑微。

  車門向兩側打開,正好把洛枳的鏡像從正中剖成兩半。

  高一四次大考,盛淮南每一次都把學年第二名甩出很遠。

  而洛枳高一時得到的最好成績就是學年第四名,雖然在一千多人的高手如雲的年級裡也算很值得驕傲了,但她只是收起了成績單,在學習的時候也不再憋著一口氣。

  鄭文瑞曾經問她,憑什麼放棄,憑什麼要甘心。

  洛枳那個時候就懂得,沒有憑什麼,只是不得不。要把日子過下去,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要把日子過好,就要在接受的同時,把這份無奈的「不得不」美化成自己主動而明智的選擇,把被逼無奈的妥協幻化成人生大智慧,並且首先讓自己深信不疑。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高一泯滅了所有恨意,沉默地接受了這份失敗。

  那年的夏天,她填了學文科的志願表。

  仿佛一種逃避。和田徑運動員比賽唱歌,和歌手比賽跑步,她只是選擇一種讓自己不要那麼難過的道路。

  然而今天回頭看,她是慶倖的。幸虧他比自己強大那麼多,幸虧他在自己前方走,留下背影讓她不甘地追逐,否則,她可能會在贏得一個粗鄙的勝利後失去航標,失去所有的期盼和樂趣。

  更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每天都在想這個人。自從有了一張確切的臉,她的感情就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轉化,轉化到讓她驚慌的地步。

  她,喜歡上他了。

  看到他會緊張,過後會傻笑。他參加數學聯賽得獎,她跟著高興;他們班在籃球聯賽中陷入苦戰,他屢屢突破受阻,她跟著心焦。她是個最最普通的女孩子,用最最普通的方式喜歡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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