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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她報上地址。

  他沒有再說話,將車掉頭重新駛入主路。

  正是這個城市夜色繁華到極點的時候,一盞盞流動的車燈,匯成流淌的燈河,靜靜蜿蜒向前。而他們的車夾在中間,只是兩個小小的亮點,順著街的弧光,瞬息不見。

  佳期覺得尷尬,車內氣氛沉悶極了,等紅燈的時候停下來,她望著車窗外出神,他突然問:「我能抽支煙嗎?」

  很紳士的問話,她點了點頭,想起來自己坐在後排他看不見,又趕緊說:「可以。」

  他含上支煙,然後劃火柴,劃了好幾下沒劃著,他似乎有點不耐,把煙取下就手揉了。

  信號燈變換,他換檔,車子重新匯入車河,兩人一路只是沉默。

  好容易到了公寓樓下,佳期不自覺松了口氣,說:「就這裡了,謝謝。」

  他將車子熄火,說:「我送你上去。」

  佳期想反對,但他已經替她打開車門,接過她的手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佳期只好追上去。

  他腿長步子大,她差點要小跑才跟得上,進了電梯她還微微有點喘。他拿著她的手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佳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顆心怦怦跳,只好胡亂找話題:「江西還好嗎?」

  他看了她一眼,答了個「好」,就又重新閉上嘴巴,仿佛十分不願與她交談。

  佳期覺得耳痛手痛,而且累,累得不能思考。只能看著控制板上的數位,1、2、3……變換下去,終於到了,電梯叮一聲滑開雙門。

  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她努力微笑:「謝謝你送我回來,今天的事情真得謝謝你。」

  他說:「不必客氣。」將手袋還給她,然後將車鑰匙拿出來,「這個是給你,還是我替你把車停到醫院去?」

  她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張,他的聲音帶著嗡嗡的迴響,她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在說什麼,但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轟隆隆一樣直壓過來,她覺得眼前發黑,突然覺得腿發軟,人已經倒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耳朵裡猶有蜂鳴聲,天花板上的燈亮得刺眼,佳期閉了閉眼睛,才能適應光線,這才發現自己是平躺在沙發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發前面,衣襟前有銀白色的細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麼。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簾去,掙扎著坐起來。

  他遞給她一杯開水,聲音儘量鎮定:「我沒找到糖。」

  她有一點貧血和低血糖,累著的時候容易眩暈,他知道她有這樣的毛病,一杯糖水就好。

  她說:「我沒事。」

  空氣漸漸似滯澀,她覺得窘,喝一口白開水,最後還是拿著杯子走到廚房去,一眼看到廚櫃上放的調味盒被他翻得亂七八糟,還弄灑了鹽,雪白的一道弧線灑在櫥櫃檯面上,她這才知道原來他衣襟上粘的是鹽。她踮起腳去開櫃門,他不做聲,從旁邊伸過手來替她打開吊櫃的門,裡面有一隻瓷蘋果,她拿下來打開,原來那就是糖罐。

  她往杯子里加糖,吊櫃底下有一盞燈,幽幽一點橙黃的光,照見銀色的不銹鋼勺。這盞燈原本沒有,是她搬進來後,向房東打了招呼然後自己請人裝的。晚上她常常將這盞燈開著,偶然醒來,看到廚房亮著那點溫暖的橙黃,總會覺得心安。

  從前她睡了,他經常還在加班做事,在外間屋子開小小一盞橙色的檯燈。燥熱的夏夜,窗式空調嗡嗡響著,她在汗流浹背間醒來,睡眼惺忪,總是能看到那點橙黃色的燈光,有無數的小蟲蚊蚋在繞著檯燈飛舞,清涼油與花露水,他拿起來往胳膊上抹,燈光下他的影子仿佛烙印,深深地印在牆上。

  夢裡一直有花露水的氣息,淡薄清涼,他睡得很晚,那盞燈一直一直地亮著,亮在她的夢裡。

  他終於出聲:「佳期?」

  她回過頭。

  「你加了四勺糖了。」

  杯子裡差不多一半全是糖沙,漸漸融化,仿佛崩塌。

  他的眼睛裡只有燈光倒映,仿佛小小的火苗,幽暗而虛浮。

  她微微又覺得眩暈。

  他的呼吸淺而輕,暖暖地拂在她臉上,溫軟的唇終於落到她唇上。

  一刹那回憶如同排山倒海,呼嘯著席捲了一切,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般緊緊抓著他。

  她不能呼吸,怕每一次吸氣,都會哽咽。

  隔了這麼久,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是原來還記得,還記得她曾擁有過的一切,那樣美,那樣好。他緊緊箍著她,仿佛從來不曾放過手,只是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她的氣息。而她仿佛溺水的人,再無力掙扎,再無力抗拒,只是沉湎於無可自拔。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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