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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黑暗中,周老師對柴小彤說:小彤,老師看你來了。

  她看見柴小彤笑了,是那種悽楚的笑。她懂得他的笑容。那是苦笑,是一種無奈,對自己命運的無奈。她在班裡一次次地對學生們說,要扼住命運的喉嚨,扼住命運的唯一辦法是學習,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

  一個人可能生在條件好的家庭,也可能生在條件差的家庭,可能有一個當企業家的父親,也可能有一個下崗的父親,母親可能是知識份子,也可能是工人,這就是命運,你不能自己決定。

  高考卻是公平的,高考不會青睞一個領導幹部的子女,也不會蔑視老百姓的孩子,只要你認真學習了,只要你上了分數線,就能改變自己的一生。你的父母辛勤了一輩子沒有改變,你改變了,你為家裡贏來了嶄新的一頁。這是多麼自豪的事!

  她這麼講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在專注地看著她,他們認可她說的道理。她鼓動起了他們內心的熱情。

  現在柴小彤告訴她,他的命運沒有改變,唯一的改變是別人活著,自己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人怎麼可能光憑一次高考就改變命運呢,這不合理。人對命運的把握應該是終生的,一步都不能走錯,走錯任何一步都要付出代價。

  她在監獄上方朝四周觀望,她看見了另外一個人,她在陳冰溪家裡看到過這個人,有些猥瑣。有些狡黠。現在他正在另外一個省的小城市裡生活著,那是一個相對貧困的地區,比這裡還要貧困。

  他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流浪著,最後流浪到了那裡,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跟他經常在一起的是一個以拾破爛為生的男人。李凡和他一樣,平時也穿著破舊的衣服,他們把這叫做工作服。他們在垃圾場上指揮著幾十個跟他們一樣穿著破舊的漢子,李凡現在是那個男人的副手,那些撿垃圾的人叫那個男人大哥,叫李凡二哥。

  每天天一黑,他們換掉破衣服,穿上筆挺的西裝、發亮的皮鞋,或者到娛樂場所,或者到按摩室裡,沒有人看出來他們是撿破爛的。他們有時還召集一些女人,在中檔飯館裡歡宴到深夜,以此來證明自己成功。

  看得出來,李凡是快樂的,這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跟在陳冰溪身後跑來跑去的猥瑣男人,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他開始吆五喝六,有時訓斥著垃圾場上的某個男人,有時在按摩廳裡跟按摩女們調笑著。他以成功者的姿態出入於娛樂場所,接受著周圍人們的恭維。

  可是,周老師看見他深夜裡突然醒來,坐在那裡哭,開始只是抽泣,後來聲音越來越大。

  他的哭聲把大哥弄醒了:你他媽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那兒呼哧啥呢?

  他說:大哥,我想家。

  你不是說家沒了嗎?媳婦不是跟人跑了嗎?孩子不是讓媳婦拐走了嗎?

  就是因為沒了,我才想呀,大哥。

  今天跟咱們吃飯的女人,你看上哪個了,我給你介紹介紹。

  那些女人我一個也看不上,我還是想我老家的女人。

  人家看不上你,你還想什麼。你有病呵。

  大哥,也怪了,我就是忘不了她。你說這叫有病,那就真是有病了。

  我不想聽你這些了,快睡覺吧,明天還得去廠裡幹活呢。

  大哥把垃圾場叫做廠裡。在他看來,那就是他的工廠。據說,大哥在老家有兩個工廠,都由他的妻子經營著,他自己卻始終不願離開撿垃圾這一行。他說:人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本。我的本就是這個垃圾場。當初就是這個垃圾場救了我,也是這個垃圾場讓我發了財,沒有垃圾就沒有我的今天。

  李凡不知道他的本是什麼,肯定不是星光木器廠,也不是藥材公司。他做過許多行業,沒有一個行業真正幹下來過。他想發財,最後結果是犯了罪。

  現在他跟著大哥幹,大哥每月給他兩千塊錢,這在當地已經不少了。可是他覺得,這仍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眼前的一切離心中所想的不是近了,而是越來越遠了。他該怎麼辦?難道就在垃圾堆裡過自己餘下的一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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