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花開半朵 | 上頁 下頁
六十五


  遊永語塞。他憂鬱地說:「沉沉,我以為你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對芊子如同你對你的那一位男友一般,除了責任什麼也沒有。現在的她是我一手促成的,那些前因後果,讓我必須承擔許多不想承擔的東西,你能明白的吧?」

  我腦中出現一片倒影,與許劍的混亂的感情片段在倒影裡搖晃。然後我徹底體會了遊永當下的心情,我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脖子。

  「是的,我明白。」我輕輕道,「你還記得那時候你怎樣開導我嗎?你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他釋懷地笑了:「就像父親說的那樣,現在我有了新的妻子。」我想一直以來我們是互相理解的,遊永喜歡我的懂事,他歉意地撫著我頭上的傷口,擁我入眠。

  拆繃帶那天也是游家私人醫生為我服務。他頗有點老頑童的脾性,對頭纏白紗布的我打趣:「亞洲女郎何時變身非洲木乃伊了?」

  「木乃伊纏滿身繃帶,簡直像被車撞過,被火燒過,別咒我,我們中國人可迷信呢。」

  老醫生開懷大笑:「連迷信程度都非常相似。」說話間他已經俐落地將繃帶取下。

  「誰?」我一邊舉著小鏡子擔憂地看發跡處留下的小小痕跡。

  「我對你提過的那個日本老友。」他仔細觀察我的額頭,「或許會留下疤痕,但形狀還不錯,像朵嫣紅的小花。」

  真是惱人,為什麼傷過總要留下或大或小的痕跡?抹不掉擦不去,像是永遠提醒我們那份曾經的痛。

  我乾脆丟下鏡子不理它,向醫生打聽道:「那位日本人有什麼故事吧?」

  醫生又呵呵笑:「你該問游悠然,我可沒權力講給你聽。」

  「為什麼?」我好奇。

  但醫生揮揮手道再見,扔下我一個人顧自走了。我撇撇嘴碎碎念著:「應該問嗎?」

  這時游悠然推門進客廳。他見我拆除了繃帶一個人呆坐在沙發裡,隨即問:「遊永呢?沒有陪你?」

  「伯母叫他去見幾個合作商。我的傷一早就好了,工作要緊。」

  游悠然滿意的一笑,盯著我的額頭:「喲,這種小傷口居然留下疤痕,還好這疤痕像朵花一般,並不難看。」

  我對他笑:「剛才醫生也這樣說。」

  「他?」這次游悠然背起手哈哈笑了,他唯有這個動作帶著點老氣橫秋,但氣度卻顯得非凡。

  我接上去道:「他還同我說,我迷信起來像一位日本朋友。」

  游悠然大概沒想到我會聊起此事,神色又凝重起來:「他對你說了?」

  我攤手:「不,他要我問你,我還在考慮該不該問。」

  游悠然再次被我逗笑:「你已經問了。」接著又道,「有沒有興趣再到我的小屋坐一刻?」

  我立刻接受邀請,同他一前一後向湖邊走去。像上次一樣,我發現游悠然越接近那間房子越顯現一種莊嚴且肅穆的神情,那感覺就像在清明時節帶著點心和水果站在已故的親人墓碑前哀悼一般。我忽然有所覺悟,我將要聽到的那段故事大概是他記憶中最深刻的一道傷疤。

  游悠然迎著午後的陽光,背對我站在窗前那幅風景之中。他久久地凝眸湖光山色,然後長歎一聲道:「這座湖畔小屋是她的夢想,她的名字叫藤井紀,日本人,畢生研究中國文化。我的中國名字游悠然也是她給的……」

  原來她就是那位故人,她與游悠然究竟有什麼淵源?我心中有無數個猜測,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名叫藤井紀的日本女孩影響了游悠然的一生。

  「認識她的時候,我大約是二十歲的年紀吧。有貴族的祖業蔭蔽著,每日遊手好閒出入各種社交場合,玩樂人生。然後某一天,我在一個酒會上遇到了清雅溫柔的她,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那一秒鐘卻是畢生難忘的。我記得她穿一襲米白色長裙,正與人攀談,被酒醉的我撞翻了手中的香檳。她轉過身,攙住歪歪斜斜的我,溫和地笑,說:『沒撞到你吧?』說著對我淺淺鞠躬致歉。」游悠然停頓一下,像是在回憶那時光景。我躺進搖椅裡,腳輕輕撐地,身體隨著椅子墜入雲端。

  游悠然的聲音像留聲機裡的音樂,踏著節奏在空氣裡飄逸開來。

  「那時候她跟現在的你年紀相仿,但東方女孩格外顯年輕,所以即使我們有年齡的差距,看起來仍然是登對的。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最充實的時光,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是說,真正的愛情,讓人忘記自己,讓人忘記所有浮世繁華的愛情。為了與她有共同愛好,我鑽研中文;她注重養生,我便戒煙戒酒;她說男人應該有自己的世界,於是我一手建立了現在這個貿易王國……她說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想盡方法做到。她不喜歡鬧市,她說過,她總夢想著有一所湖畔小屋,在那裡可以過簡簡單單的生活,我答應她,有一天會為她造這樣一間房子,與她一起在裡面過最樸素的生活,直到老去……」

  「就是這間房子。」我再推一下搖椅,簡單道。

  一個微笑在游悠然嘴邊化開來。他的笑永遠是紳士的有節制的,不溫不火,恰當得剛剛好。每當他笑的時候,他額角的斑白和深深的皺紋都變成一種魅力的象徵。我眯起眼睛欣賞這個高大的、英俊的、不凡的男人。我想當年的藤井紀一定為他著迷。

  而游悠然聲線一轉,笑容裡也頗多了幾分淒涼,道:「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留不住她……」

  「為什麼?」我從搖椅上坐起來。話脫口又自知無理。

  游悠然卻不以為然,只是像長輩疼愛孩子那樣看著我:「你與她就是這一點不像,你喜歡隨著自己的喜好和感覺做事。而她,她有一整套的原則和紀律要遵守,她做任何事情總是三思而後行,說話從不會冒失地脫口而出,她沉穩的性格一點不像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他笑,「呵呵,你要可愛得多。」

  我皺一皺眉:「既想要脫俗又不能免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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