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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但遊永眉宇間浮出一層擔憂,他失望地對著芊子,語氣卻是關心的,他問:「你今天沒有按時吃藥對不對?今天傭人不在?」

  我站在他們旁邊,漸漸發覺事情怪異得離奇。芊子怎麼了?她那毫無生機的、錯亂的、茫然的眼神,簡直像一個吸食毒品上癮的病人。我睜大眼睛看著她抖動的嘴唇中不斷發出分辨不清楚的噥語,忽然之間,一切都明白了。

  遊永把芊子領進屋中,使她安坐在沙發上,為她倒一杯熱水,自抽屜中取出幾大罐藥片全部置於她面前。我站在旁邊靜靜看著這一切,他取出一大把藥片,拍著芊子的背勸道:「吃藥吧,吃藥會好過一點。」

  芊子眼中垂著淚,她似在抗拒藥物,卻又忍不住誘惑,終於接過藥丸。

  我再瞟一眼藥瓶上的標籤,清一色是鎮靜劑等安定藥物,忍不住驚叫出聲:「這些藥用多了會有依賴性,會上癮的。你等於在教唆她吸毒!這是毒藥。」

  芊子聽到毒藥兩個字嘩的把手中藥片撒了一地。她撲進遊永懷裡號啕大哭,斷斷續續地說著:「我不吃藥,我不吃藥。」像個撒嬌的孩子。

  遊永心疼地拍拍她的頭:「不吃藥病怎麼能好呢?」

  「那些不是藥……」芊子忽然跳起來把桌上所有的藥罐和一個盛滿熱水的玻璃杯推到地上,啪的一聲水杯碎成玻璃片,飛濺起的熱水澆在芊子手上。但她似乎不知道疼,拼命大叫:「我沒病,我的精神很正常。你看,我是正常的,我是正常的……」

  遊永輕蹙的眉頭緊緊擰住了,他抱住手腳亂舞的芊子,試圖使她安靜,芊子又伏在他懷中放聲哭泣起來。我看著這一切,慌忙拾起滿地的藥丸和破碎的水杯,重新倒一杯水。

  遊永對我苦笑,我坐在芊子另一側,耐心道:「芊子,我們知道你是正常的,先喝一點水,好不好?」

  芊子聞聲停下哭泣轉過頭對著我。她仔細看我的每一寸面容,似在回想我是誰,然後她似有印象的眼睛一亮,雙手握住我的手道:「小英,是你嗎?小英?」她在叫吳英。

  我微微笑著答:「是我,來,喝了這杯水。」

  她正要接過玻璃杯,忽然又有所懷疑,執拗地側過頭去:「不,不,你不是我的妹妹。」她抬手打翻我手中的水,「你不是,你是他的妻子,你為什麼要嫁我丈夫?……不對,不對,他已經不是我丈夫……」她傷心的以手蒙面。

  一旁的遊永也滿面痛苦。我本蹲在芊子身邊握起她沾滿淚水的手,但她立刻抗拒,用力推我一把。我整個人向旁邊仰過去,額角撞在桌角上,只覺眼前一黑,掙扎著睜開眼睛,聽到芊子走刀一般可怖的尖叫:「血,血……」

  游永已經跨一步抱住我:「沉沉,你怎麼樣?」

  我摸一把自己疼得裂開的額頭,溫熱的液體正順著眉毛和臉頰流下來:「我沒關係,只是頭有點暈,有點疼。」再低頭去看我摸過傷口的手,已經沾了一大片鮮紅的血液。

  遊永緊張:「傷口不小,我要立刻帶你去醫院。」

  「可是芊子……」

  「我會找傭人照顧芊子。」說著遊永抱起我,沖出門去,身後只留下芊子驚恐地慘烈地號哭。

  沒有想到不遠千里去看望芊子竟是這樣收場。

  我打著繃帶從醫院裡出來時,游悠然和遊母也隨即趕到。我頭重腳輕,以微笑作為招呼,游悠然向遊永詢問情況。

  「醫生說雖然流了不少血,但傷口其實非常小,很快會長好。」

  「會不會留疤痕?」我緊張問。

  游悠然忽然笑得幾分慈愛:「不在意傷勢反而在意疤痕,女孩都這樣愛美。」

  一旁的遊母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芊子怎麼樣?」

  「芊子她……」剛被驅散的愁雲又回到遊永臉上,「今天傭人不在,芊子沒有吃藥,病情似乎有些嚴重。」

  「她的精神,是不是不太好?」我望著遊永細聲問。

  「自從那次腦部手術以後,她的記憶雖然恢復,但是情緒忽好忽壞,動輒大吵大鬧,已經失常。後來長期服用藥物治療,身體對藥物有了依賴性,整個人也變遲鈍,於是她多次嘗試戒藥,可不但沒有成功,病情反而一次比一次惡化,變成現在的樣子。她只有用過那些藥丸才能正常一點。其實她今天的樣子,已經算好很多,吳英把她接出修道院的時候她已經瘋的不知道自己是誰……」

  遊永說不下去了。我想他一定在自責,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游悠然用有力的手掌按住兒子的肩膀,安慰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芊子的病大家都不願意看到,並不是你的錯,而且你一直照料她,已經盡責。現在,你又有新妻子了,應該好好對待沉沉,做一名合格的丈夫。」

  他叫我沉沉,是一時失口嗎?不僅我聽得心驚肉跳,游永和遊母也呆住,游悠然卻從容地笑對著我:「從現在起與我們是一家人了,不介意我這樣叫吧?」

  我怔怔地看著貌合神離的一家三口,木訥地晃一晃頭,猜不透他的心思。遊永對視著身材偉岸的父親,眼中閃過一絲置疑和冷靜,遊母敵對地看我一眼,忙挽起丈夫的手臂做親密狀。這一家人每一位都心思深沉的看不到底。

  頂著沉甸甸的腦袋回到臥室時已近午夜。

  游永讓傭人送來一些食物,他一反常態殷勤地把蛋糕端到我面前,我抱著枕頭打量他:「為什麼忽然對我格外好?」

  「因為父親警告我要對你好一點,沉沉。」最後這聲「沉沉」故意說得很重,似別有意味。

  「我怎麼聽不出是警告?伯父是在安慰你。」

  「安慰?」他冷笑,「你不瞭解那個人。」

  「是,我不瞭解,我只知道伯父視我如己出,警告也好,安慰也好,伯父明白你的心思,所以他才這樣說,」我微慍,「如果他不警告,你會怎麼做?你準備怎樣放置我與芊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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