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花開半朵 | 上頁 下頁
六十三


  說話的是遊永。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我身後,扶住我的肩膀道:「沉沉,母親要見你,也有話同你說。」

  說什麼?繼續興師問罪?我緊張地站起來,拉一拉衣角,低下頭去。我不想去,不想單獨與遊母相處。

  但遊永用溫熱的手掌搭著肩膀,語氣無比輕鬆道:「不要怕,剛才我已經好好對母親談過了。」

  「你是說?伯母她……」我狐疑。

  「是的,她願意接受我們。」他笑容舒展。

  我被接受了嗎?無論游母出於怕失去兒子或者其他原因,我們已經成功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了嗎?

  遊永的肯定回答一掃整個房子的陰霾。我大大松一口氣,激動地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硬朗的唇線上留下一記輕吻。直到餐桌另一邊傳來一聲輕咳,我才發覺自己失態,立刻收斂這個略輕浮的動作。我真怕游悠然誤會,熱著臉偷望一眼他的表情,而他已經埋首早餐。

  我只好對遊永吐舌頭。游悠然不是號稱全世界最浪漫的法國人嗎?他居然古板到不允許兒子兒媳隨意的一個擁吻?這個法國人思想有點封建。

  我暗暗嘀咕著朝遊母臥房去,直到為她虛掩上雕花的房門才發現事情似乎與我想像中不同。

  遊母神色嚴肅地坐在床中,她還是喜歡開門見山,冷冰冰道:「我接受你做游家兒媳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你,而是因為我愛我兒子,這一點你是明白的。」

  我握緊的雙手下垂,恭敬站在門口,無言以答。

  她的態度比先前更加倨傲,儼然是慈禧太后:「所以今後你休想耍什麼小手段妄圖分得我遊家一把金湯匙。你記住,我會一直監視你一言一行,如果有半點不軌,我有的是辦法將你逐出門去。」

  這話說得十分刺耳。我氣由鼻出,但仍理智地站在原地不加反駁,無論如何這是息事寧人的好機會,為了遊永忍氣吞聲我還受得住。

  但游母見我鎮定反而越顯得不滿,她像是自語:「真不明白,兒子怎麼看中這麼個心計深沉的女人,要貌沒貌要品沒品。枉他向來精明,竟然看不透她的小算盤,還為了她衝動地不要我這個母親。」說完她還不忘仰天長歎一口氣。

  我諷刺地牽一牽嘴角,心中極靜,才發現自己涵養功夫真正練到了極點。由她去說吧,今後我要回國生活,我與她天各一方,誰也不見到誰,誰也不用理會誰,現在臉面過得去就夠了。

  念及此我禮貌道:「伯母如果沒有其他話要說我先出去了。」

  遊母不正眼看我,胡亂一揮手道:「聰明的話,不要在我兒子面前挑撥是非。」待我轉身,她又補充道:「牢牢記住我剛才的話。」

  不必她提醒,我怎麼會忘?雖不是達官貴人的孩子,但從小至大還沒受到過這般委屈。

  回到遊永那裡他仍滿面欣喜,我望著他一時感慨萬千。他在商界這個充滿爾虞我詐的大染缸中摸爬滾打多年,早就練就深諳世故、明察秋毫的本事,但他對家人卻毫無提防,畢竟是至親,所以他輕易被他母親騙過,以為他母親對我回心轉意,並且他真心為此喜悅,那麼我為他受一點委屈也是值得的。

  他上前來擁住我的肩,問道:「與母親談了些什麼?是否開心?為什麼沒有多聊一會?」

  我猶豫地對著他淺棕色的瞳孔。他的眼睛傳自父親,融合著法國血統特有的深邃、睿智、溫和。我該怎麼回答呢?如果隱藏事實粉飾太平,他終有一天會發現真相,但若把剛才的談話一五一十和盤托出呢?或許我立刻就變成誹謗他母親的小人。呼,處理家務事當真比應付工作更需智慧。

  我於是勉強一笑:「伯母身體未康復,怕打擾她休息。」

  「得一如此體貼的賢妻,夫複何求?」

  我拋一個白眼:「收起你的糖衣炮彈。」

  「是是,遵命夫人。」他嬉笑。小小的善意的謊言換他一刻放心,我想我是做對了吧?

  幾天後游母康復,表面上她待我客氣周到,彼此間的怨懟被隱藏得極好。私人醫生來游府替她複查,那日我正要端下午茶給遊母,在走廊中相遇,醫生再次見到我十分熟絡的招呼。

  他說:「你是游悠然的新兒媳?這對父子雖然疏遠,但眼光一致。」

  我笑:「您上次說我是日本人。」

  「是的,是的,像極了那個人。」

  「像誰?」

  醫生托一托高鼻樑上的鏡框,搖頭晃腦道:「像我與游悠然的一位老朋友,可惜,她現在不在人世了。」

  我深表惋惜。醫生又望著我微笑:「你可以去向游悠然打聽,或許他願意將那個動聽的故事告訴你。」

  呵,這裡住的都是有故事的人,但聽故事需要時間,我恐怕沒有。

  我問遊永:「伯母已經康復,我們何時回國?」

  他明白我不喜歡這裡,道:「還有一件事情要辦,我們必須去見一見芊子。」

  「見芊子?」我緊張,他要做的事我已猜到。

  與遊永驅車來到著名的普羅旺斯田野時正是黃昏。這是帶給梵古最豐富最奔放的繪畫靈感的土地。我該怎麼形容這一片深紫間淺藍的原野呢?如詩如畫大概就是描繪這裡的風景吧。

  游永把車停在一座小巧的鄉間別墅旁邊,我注目著天邊層層晚霞,那些或重疊的,或衝撞的,或揉和的色彩美得令人炫目,令人駐足流連。

  「停車坐愛『薰衣』晚。」我笑。

  遊永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注視了這幅風景良久,拉起我的手道:「走吧。」語氣顯得心事重重。

  想像中的芊子是孱弱地躺在床中,蒼白而無力的。然而來開門的卻是一個衣著邋遢、身材略發福的女人。她面容還是姣好的,低髻綰在腦後,沒有病容也不似照片中充滿靈氣。她像所有平庸的家庭婦女一樣,笑容倦滯、僵硬。她低垂著眼瞼,眼眶下的大片黑眼圈使她面部輪廓更深陷,空洞的望著地面的黑眼球緩緩抬起來,目光落在遊永臉上,既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半點驚訝,那目光裡除了空白什麼也沒有。

  她一定知道我們要來。我站在遊永身邊暗想。

  這時芊子那片空白的目光又落在我的身上,她怕生一般驚慌地退後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

  呼,她並不知道我。我略彷徨,該怎樣對遊永的法定妻子解釋我們的關係呢?未婚妻?女朋友?或者簡單的朋友而已?

  遊永搶先擁一下我的肩膀道:「藍沉,我的妻子。」

  不只我詫異,芊子也瞪起圓圓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和遊永,仿佛在說:那我呢?我算什麼?下一秒鐘芊子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一雙深黑的瞳孔裡閃著煩躁、猶豫、不安、緊張、慌亂。她匆匆地說著:「對,對,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我早已經不配做你的妻子。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她歇斯底里地重複這三個字。

  遊永握住她的雙肩,搖著恍惚的芊子:「既然你的病情已經好轉了,我需要你簽署一份離婚協定。」

  「對,對,我已經康復了,我已經清醒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