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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見了她我驚呼事態嚴重。圍巾下面,她一張小巧瓜子臉腫成大餅臉,嫵媚的單鳳眼變金魚眼。我總算明白了慘不忍睹的意思。

  "你怎麼了?被人打還是自殘?"看她神態愉悅,自殘的可能性偏大。

  果然,她慢悠悠張口:"前些天去縫了雙眼皮,外加微晶磨皮。不過一周臉會退紅,一個月眼睛退腫,然後我煥然一新。"

  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蹬十幾公分高跟鞋的人,不吃飯減肥的人和在臉上身上動刀的人。女人到底要自虐到什麼程度才有自信?

  以她的姿色居然還對自己諸多不滿在臉上大動干戈,那麼許多路人簡直可以去自殺,早投胎早轉世。

  我不苟同:"毛細孔有那麼可怕嗎?沒有現在的大餅臉可怕吧。單鳳眼有什麼不好?獨特又有風情,喜歡還來不及,你偏要搞成毀容才滿意。"

  "亂說,醫師一流,什麼毀容!今天叫你出來不是為了展覽我的臉。"

  我不留情地刻薄她:"知道,是為了嚇我做噩夢而來。若今後貞子鬼娃娃之類找上門我也不至於害怕,應謝你一輩子。"

  她疑惑地掏出小鏡子照:"有這麼可怕?"

  照了一陣乾脆喝盡杯中茶,重新裹好圍巾戴好帽子,只留一雙紅腫的金魚眼道:"說正事,藍沉,我與熊岩交往,你有無意見?"

  我不比剛才驚訝,因為早有心理準備。

  "你認真的?"

  "我什麼時候兒戲過感情?"

  這是實話,她外表妖嬈嫵媚,骨子裡其實守舊本分。

  她歎口氣接著道:"女人過了二十六歲,資本已經所剩無幾。要抓住身邊最好的一個男人,早早結婚。不然過了這村再也沒這店,追求者的品質一路下滑不說,弄不好要孤老終生。"

  "有這麼可怕?我不信。你愛他嗎?"我問。

  "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愛他。我只想為將來投資,找一個可靠的人。他有錢有背景,我至少少奮鬥二十年,不到四十就可退休在家養老,而且他有經濟能力提供我奢侈生活。"她裹著圍巾聲音暗淡,我幾乎認不出她,"藍沉,究竟什麼是愛呢?愛對我們有多重要呢?我愛米揚,可他拋棄我而去了,你愛許劍,他跟別人結婚了。有時候我們自以為對自己很重要的愛,在別人那裡根本什麼都不是。但婚姻不一樣,婚姻是找一個人共同生活,有沒有愛情無所謂,有沒有共同點無所謂,看不順眼都無所謂,過個一二十年,木頭也能培養出感情來。到時候就功德圓滿,誰也離不開誰了。"

  "那居高不下的離婚率怎麼說?"我辯駁,"你等於是在找一個不用存但可以取的存摺,太不靠譜。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打斷我的話:"確實沒有,但我可用美貌投資,我相信他是只潛力股。"

  "你這是賭博。"

  她大笑:"你與我都熱愛賭博。藍沉,不要再說,你是我最好姐妹,祝我好運吧。"

  我還能說什麼?這是她的選擇,無論結果如何,她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但我無法對她負責,所以只好生生把嘴邊的話咽回去。就像小時候父母教育我們的那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這是真理。即便好友問我意見,她真正想要的也並不是我的看法,她要的是贊許和支持,我能做的只有祝福或者傾聽。

  我只好勉強說:"祝你好運。"

  假期最後一天譚盈來電,新婚不久的她撒嬌說:"小沉,我將去蜜月旅行,走之前想見你一面。"我以身體不適婉言拒絕,我怕見到許劍,怕見到他與譚盈牽手的畫面,更怕見到譚盈單純的幸福的笑臉。

  我希望見到的是自己的笑臉。

  忽然之間我想到李嫻,似有某種覺悟。我對鏡子中的自己說:"藍沉,你不能消沉下去。今日的你要為明日的自己負責。你孤身一人是難得的自在,但有愛可談時你要抓住戀愛,機會失了不會再來。"

  年假後的第一件事是再次把辭呈交到總裁手中,他居然漠不關心地丟進垃圾桶。

  這又算什麼?我出奇憤怒地盯緊他,不做聲。

  他一定感覺到我渾身散發著怨憤,反笑:"你有什麼不滿意?"

  我當然有充分的理由不滿意。他的行為等同於無視我存在及自尊。我咬著牙關說:"你不尊重員工,我要辭職。"

  我料定此話一出他必背過身去,大手一揮下逐客令,因為無視別人自尊的人往往不容許被人踩踏。

  但他笑了,而且笑得放達舒暢。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待你比較好,藍沉,我最欣賞你無論何時都能堅持自己。"

  在他這是至高的表揚嗎?

  可我沒心情說笑:"堅持自己是因為我愛自己懂得自尊,所以不受他人左右;堅持自己是因為我相信自己,我相信即使沒有高跟鞋依然能做好工作;堅持是因為我與別人同等金貴,我同樣有學歷,有能力,有智力,為什麼要做別人奴隸?只因為我不夠有錢?我有手、有腳、有眼、有腦,難道怕養不活自己?"

  我與他針鋒相對,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放聲大笑,十分有宰相肚裡能撐船的大將風度:"我沒看錯人。幾天後有一個去希臘考察的機會,你可願隨我去?這一次我想要看你的真實能力,你有自信嗎?"

  他知道我不受誘惑,故意言語相激。

  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MBA碩士,一直滿足於輕鬆工作悠閒生活,並不代表我不能勝任更高要求的工作,何況只是考察而已。但我偏不入他激將法的圈套,我理應得到更有誠意的邀請。於是乾笑:"我要考慮。"

  他立刻會意:"我為一直以來的無禮表示歉意,我以總裁的身份邀請你留任我私人秘書,加薪,加獎,加假期,外加一把辦公室鑰匙。滿意嗎?"

  他說得不急不緩,不卑不亢。我勝利微笑,但笑得頗為心虛。我不知道我有何等才能博得他厚愛。太過牽強。但這場戰役我贏得光彩,省去重新尋找工作適應環境的麻煩,得到一個加薪的承諾,並且這個承諾裡包含著除了金錢之外的某些東西,比如假期,比如欣賞。

  希臘之旅安排在兩周後。在這十四天裡我做足橄欖油貿易的功課,以備不時之需。即使高考、研考時也沒有這樣高度緊張過。但等飛機落地,當愛琴海濕潤的微風帶著新鮮的海洋氣息迎面而來,所有緊張全部鬆弛,只覺全身血液順暢。

  我歎:"如果是單純的旅行想必海風更加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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