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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磊子送我到樓下:"祝你在新城市生活愉快。如需搬東西隨時找我。"他又熱心起來,在他眼中我是個多餘的人。

  "只一小箱衣物,不必擔心。我們在這裡分手吧,也許永不再見。"我微微一笑。

  他笑得似有點不舍,沒頭沒腦地說:"藍沉,今晚的你很像大學時的你。"

  我的用心被拆穿了,只好訕訕地笑:"我一直是我。"

  不知是因為路燈灰暗還是因為空氣嚴重污染,我笑著的時候竟發現對面磊子眼中有一片朦朧的、溫柔的光芒。

  細細的風吹著頭髮,他說:"藍沉,我能抱你一下嗎?離別的擁抱。"

  我點頭。他張開的雙手像一雙翅膀輕輕圍著我。他的手臂沒有許劍的結實,他的胸膛沒有許劍的溫暖,但他的心跳在安靜的空氣中異常清晰。今夜我扮成大學時的自己,沒有得到許劍的懷抱,卻得到了磊子的。世事難料。

  幾秒鐘之後,我又是一個人站在燈下,磊子已經沿著來路跑開幾米。

  我以為他就這樣走了,很想道聲再見。他卻忽然轉過身,向我輕喊:"藍沉,你一定不知道,大學時我一直暗戀你。可是許劍的光芒包圍著你,它太強大,你永遠都不去注意其他人,我只能跟在你們身後。那時我比不過他,到如今仍比不過他,這就是宿命。"

  他臉上掛著無可奈何的釋懷,轉身跑遠了。

  他的話對我來說是個驚天大秘密,我們認識的時候他身邊一直有女友,他的暗戀何時開始何時結束,我全然不覺。那個調皮的磊子,在我生氣的時候做鬼臉的磊子,笑我哭鼻子的磊子……

  或許如他所說,這是宿命。

  第二章 深愛?錯愛?

  有時候明知是錯,

  仍不計後果,

  仍飛蛾撲火,

  哪怕兩顆熾熱的心被燃成灰燼。

  是愛得太深?還是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

  與其說離開,不如說是逃跑更適合我現在的行徑。

  但不可不辭而別,所以走之前我還是約蕭朋見了一面。簡單講了新工作的情況後他眉開眼笑:"司法考試已經通過,我正要另謀一份高薪職務,或許可去彼城與你做伴。"

  我由衷高興。在舉目無親的城市有個朋友照料總不是壞事,何況他真誠待我又少有是非,於是立刻表示歡迎,他也笑得同孩子般開心。我漸漸發覺與他相處毫無負擔,其實是件樂事。

  兩城大概三個小時車程。我到達提前租好的一套小公寓後直奔超市搬回一堆生活用品,然後打掃清洗一直忙到黃昏。電話也比平時更加勤勞,譚盈打來零零碎碎聊了一個小時之久,我權當聽故事,不時應和兩聲算數。磊子問候我是否平安到達,李嫻抱怨電話一直占線,蕭朋說不久他便能來作伴,新公司的秘書要我明早報到。我趕在太陽落山前到附近的小花園散步,呼吸新鮮空氣,不亦樂乎。

  新公司從事進出口貿易,比我想像中規模略大。總裁不過三十上下的年紀,談話間睿智果斷,可見風度。我的薪金也比初談時略高,應可以更好過生活,或許還能養一兩隻寵物。現在看來我作了一個十分理想的抉擇,只有一件事,幾天下來發現工作氣氛嚴謹,沒有出現譚盈般可愛的人物。這樣也好,大家互不干涉,可平靜度日。

  每天早晨六點半鐘我會準時出門購置一天的食物,在樓下偶爾與一個遛狗的少年擦肩而過,小夥子二十出頭的模樣,似有用不盡的青春活力,羨煞旁人。

  工作之余我常到小花園散步,週末一個人看場電影,淘幾本好書,或者花大半天時間打掃一下兩間屋子,然後出去找間別致的小餐廳慰勞自己。很快我喜歡上了新生活。

  一日傍晚去花園散步。這時來到此地已有兩個月,天氣正是深秋,黃葉簌簌地落下來鋪了一地。我坐在角落的一把長椅上吃餅乾翻那本讀到爛熟的《亂世佳人》,看到白瑞德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痛苦地自責時仍然陪著他掉眼淚。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受了譚盈感染,越來越容易被感動。想到譚盈,似乎已經一個月沒有音信,她被幸福包圍著怎麼會一直記掛遠方的朋友,只有那些身處異地無人做伴的人才會時時懷念舊人。有許劍寵愛,她應已把我忘記,至於許劍他應該是最希望我永遠消失的人吧?人世間的草木枯榮、氣候輪回實在太快,我還沒有細心欣賞夏日繁花它們便已凋零。失去了花的葉子是傷感的,這種時候連同人也會隨著大自然傷感。

  記得六年前的秋天,我還與許劍手牽手走在校園小徑上,那條小徑也似這一條被一層厚厚的黃葉覆蓋著地面。我們安靜走著,許劍忽然跑到一棵落了葉的大梧桐下面,回來的時候手上握著一朵小白花,我想那是被夏天遺忘的一朵花。他握起我手把花纏繞在中指上,變魔術一樣把它變成一枚小小的戒指,雖不精緻卻別樣自然可愛。

  我玩弄著戒指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站正了清清嗓子,學著電影裡牧師的音調:"藍沉小姐,你願意嫁給許劍為妻。一輩子愛他,守候他嗎?"

  我用挑剔的目光審視戒指又看看他一臉的嚴肅,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多想立刻抱著他喊:"願意願意,我願意做你妻,一輩子黏著你、跟著你、守著你。"可是我偏偏不說,故作矜持地收起笑容,驕傲揚起頭轉身走開了。

  一步、兩步、三步,一米、兩米、三米。落葉在我腳下沙沙作響,而他居然沒有追上來,居然沒有拉住我求我嫁給他!實在不可原諒!我忍不住一跺腳轉過身去準備罵他大騙子,可是他,正站在原地微笑著看我,那笑容就是我氧氣。黃葉像蝴蝶樣翩翩舞蹈著落在他深藍色的毛衣上,他向我張開雙臂,葉子又繼續它滑翔的旅程。

  呼,我認輸,我投降。我向他奔跑過去,如奔向天堂般重重地投入他寬大的懷抱裡,讓自己在他懷裡大口呼吸。他拍拍我頭,在我耳邊輕訴:"沉沉,不管你願不願意,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這輩子我娶定你了,永不分離。"

  一陣涼風吹過,頭上又落下幾片葉子,我打一個寒戰,"啪啦"餅乾撒了一地。這時一隻黃色的大拉布拉多犬跑到我腳邊對著餅乾嗅了又嗅。

  "你喜歡餅乾嗎?"我問狗狗。它似乎聽懂了,抬頭看我,用熱氣騰騰的長舌頭舔我的手和膝上的書。呵,它大概也喜歡《亂世佳人》。

  狗的主人緊跟著跑過來,蹲下身去抱著它毛髮順滑的脖子。來人一身休閒,鴨舌帽擋住了半個臉,他抬起頭來給我一個大大的陽光般的笑容:"傑克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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