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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何洛還沒回神,連忙機械地回禮,看清對方是沈列。

  「報告!」他表情嚴肅,又帶些古怪,嘴角撇了幾次,似乎鼓足全身勇氣,大喊,「報 告!我是豬,我是豬,我是豬……」

  何洛忍不住「哈」地大笑一聲,又忙聳肩,吐吐舌頭,壓低聲音:「你要害死我?我在站崗。」

  「我知道。」沈列無奈,指指男生營地,「誰讓我拱豬輸了呢。」

  「你們半夜不睡打牌,被教官發現就死定了。」

  「反正一會兒就要集合,你不是也參加了國慶遊行的彩排?」沈列說,「你沒有試過半夜去長安街吧,還能走在大馬路中央。還有坦克開路,飛機護航。」

  何洛笑:「你半夜騷擾女生營地,還不趕緊回去。」

  「好好,這就回去。」沈列說,「但你不感謝我?你好久沒怎麼大笑了。」

  「啊,有嗎?」何洛說,「我們在軍訓,哪兒能每天嘻嘻哈哈的。」

  或許自己真的很久沒有大笑了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要面對不苟言笑的教官,在烈日下暴曬,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摸爬滾打。然而這樣的生活是單純的,因而是快樂的。晚飯後大家刷了飯盆,一群女生湊在一起唧唧喳喳,討論哪一個教官比較英俊可愛。

  蔡滿心跑來說:「我們教官一說話就臉紅,特別清純。」她怎麼也曬不黑,站在眾人中格外扎眼。

  「你用的什麼防曬霜,推薦一下啊。」葉芝問她。

  「我還想黑點呢,太白了會得皮膚癌。」一本正經地回答。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葉芝嘴一撇,「看我們一個個黑的,晚上站崗只看到一件件軍裝在飄。」

  童嘉穎吃吃地笑。

  葉芝說:「笑什麼笑,就你牙白。」她模仿著教官的訓話,惟妙惟肖的河南腔,自己忍不住也笑,「喂喂,以後給班長一個外國名字好不好,朱麗亞白,他的確就是這樣發音的。」

  大家笑作一團。

  蔡滿心說:「你們看,我來找何洛聊天的,她根本不理我,只是望天。隨便我們怎麼說,她都聽不到似的。」

  周欣顏笑:「這女人最近總發呆,想情哥哥呢吧,這鬼地方電話都沒法打,某些同學習慣了煲電話粥,每天三十分,比新聞聯播還準時,現在只能晚上寫信,受不了了不是。」

  何洛的確在看聚聚散散的浮雲,她回過神來:「誰說我發呆?你們一個個麻雀似的,我也插不進嘴啊。」

  「你分明就是在想某人,還狡辯。」蔡滿心說,「這鬼軍訓什麼時候到頭?」她開始學張信哲的新歌,淒淒哀哀唱,「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眾人齊喊:「不對,不對!」

  何洛和她們一同大笑。她是喜歡軍訓的,在笑鬧中心情平靜。周圍女孩子清脆的聲音一再提醒,這才是你現在的生活,如此開心如此美好,為什麼反反復複想著過去將來,想到心疼想到不快樂?

  建國五十年大慶將至,所有遊行彩排都安排在淩晨。何洛和沈列說起教官的河南腔,沈列說:「我們教官是福建籍的,閩南口音更難懂。他話很少,但字字珠璣啊。」

  何洛問:「你們班長說了什麼,讓人印象深刻?」

  沈列清清嗓子,南腔北調地說:「全體注意,今天晚上,吃雞腿!」

  何洛笑著擠兌他:「你就知道吃,那天系裡送西瓜,你吃起來都不吐籽的,別人吃兩塊你吃三塊。」

  「哈哈,不能吃,毋寧死。」沈列比劃著,斬釘截鐵。

  何洛開懷大笑。

  載著電子螢幕的花車流光溢彩,一輛輛從路口駛過,人群中不斷發出「哇——噢——」的驚歎。忽然「砰」一聲悶響,璀璨的煙花相繼在天穹怒放,槐黃、寶藍、洋蓮紫、櫻桃紅,像深色綢緞上精巧的繡品,只是流光一閃即逝,耀眼光彩幻化著,自空中緩緩跌落,拖曳著長長的淺灰色煙影,天幕中滿是繁華。

  久久才散盡,如雲煙過眼。

  煙火下每一個人都幸福的喊叫著,仰起頭,仿佛滿天星光撲面墜落。年輕的臉同煙火一起繽紛閃爍。只怪這華麗夜空太美太溫柔,讓人在一瞬間,想要拿一生當承諾。

  都是煙火惹的禍。

  往日裡眉來眼去的少年們,大可以讓這浪漫掩飾羞澀。何洛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還給了誰勇氣,但就在她仰頭驚歎時,垂下的手被輕輕握住了。

  沉默。好像籠在透明的玻璃罩子裡,歡欣雀躍的人潮無聲地洶湧著,可這兩人孤立其外,呼吸聲音都大得讓人尷尬。

  要說些什麼?那一個寒冷的冬夜,公車掠過昏黃的街燈,遠勝今日漫天煙花。何洛思忖著,字字斟酌,但手卻毫不猶疑地抽離。

  沈列一怔,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修長的指頭蜷曲著。旋即又捉住何洛的胳膊,聲音興奮:「喂,別只顧著看焰火,快看前面,遠端導彈呢!」他鬆開手,指指點點,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導彈的類別和型號。

  何洛長舒一口氣,慶倖自己沒有說出什麼自作多情的話來,比如「對不起,我心中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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