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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快到半山腰的時候我又聽老李拼命地喊:「小白……小白兄弟,煙裡……裡……裡面,錢……錢……」

  我立即跑了起來。我看到了白蝴蝶,好多隻白蝴蝶,它們就在我身邊的空氣中漂浮著,用漂亮的觸角撫摩我,纏繞著我,對我說話,「孩子,蘇醒吧,蘇醒吧。」

  那似乎是我去世已久的祖母的聲音。

  我重新回到了過去的生活。

  到江南的時候已經是12月份,我給他們打電話,說我馬上回家。

  遠遠地,我就看見家門口的小橋上站著兩個人。那個穿著馬褲呢大衣抬頭挺胸的是父親,另一個站在他身邊背有些佝僂的是母親,他們遠遠地就喊我。

  「兒子!兒子!」聲音逆著風飛過來。我對他們招手:「爸!媽!」

  我回了家,母親流著眼淚抱住我,淚水打濕了我的肩膀,她說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報警了。她說了很多平時我不愛聽的嘮叨話,可我覺得現在這些話語對我來說是多麼動聽的一首歌曲。它不同于老李的那種陌生厚重的關切,它像一株最自然單純的綠色藤蔓,細細密密地將我保護起來。父親脫了大衣,搓著手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們的頭髮比我走時白了許多,特別是母親,她的鬢角像是被雪染過一樣。我接過母親倒的水,一下子癱坐在了床上。父親眨巴著眼睛看著我,想要說什麼,卻一句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把一隻手塞過來,握住我的手。母親把我摟在懷裡,親我的脖子。我突然哭了,拉過父親,讓他坐在我旁邊,說:「我愛你們。」他們很吃驚,我笑著說:「真的,這些年我一直很自私,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拒絕你們的關心和愛,不在家的時候我才知道如果沒有你們,我將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以前我沒有學會負責任,但現在我要做一個兒子該做的事情。」我逐漸平靜,雙腿平平的,渾身像散了架子一樣倒在床上,又像小時候那樣迷糊著用一本書蓋在臉上睡覺,可我的神智還是清醒的,踏實地躺在床上。朦朧中我又聽見父親對母親說:

  「不要為長安擔心了。」

  「怎麼能不擔心,他又黑又瘦的,在外面呆了這麼久。」

  「趙染的事對他打擊太大,我看他在外面學了不少東西,應該沒事了。」

  「這孩子都不告訴咱們這麼長時間去哪了,怎麼能不擔心?」

  「咱家孩子咱自己還不知道嗎?不會犯原則性的錯誤,這點我敢保證。他調整得很好,一身男人味了。」

  出遊近半年給我帶來了什麼,只有我自己知道。當我想起終南山上火辣辣的燒刀子時,我覺得我的腰部條件反射似地扭動一下,就放出火辣辣的灼燒味,就像老李的中藥湯曾在廂房裡釋放過濃郁的氣息。在那個時候,我才明白老李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原來根源在他的心裡、酒裡和藥裡。也在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一下山,我就會改變,我就會變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帶著一身火辣辣的氣息,幾天之後,我回到了北京。

  我悄悄地潛回學校,自然是先到教務處把休學手續處理好。我把父親給我的一個紅包悄悄放到教務處主任的辦公桌上,她假裝沒看見,問了問我的情況,告訴我準備在寒假的時候參加所有落下科目的補考,假期過後繼續來學校上課。出門以後我笑了笑,心裡平靜異常,一切再自然不過。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我就想先去圖書館和教室看看。我先去了圖書館,圖書館和我離開前的樣子差不多,我一個人走在靜悄悄的樓道裡,經過閱覽室,我看到了趙染和我複習功課時常坐的那張桌子和那把椅子。我坐到我的位子上,趙染的位子空蕩蕩的,整個閱覽室裡除了我還有一個中年女管理員。她看我坐了下來,就對我喊:「同學,該吃飯去了,我也該回家了!」

  我說好的。我反復摸著趙染曾經坐過的地方,平靜而安詳。我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慢慢站起身,慢慢踱著腳步,走出了閱覽室的大門。我以為我會回頭,可我沒有回頭。我只聽見「■」的一聲,女管理員把閱覽室的門鎖上了。

  我又去了自習教室,那裡面還是亂七八糟,每個桌子上都堆著書和本子,抽屜裡盡是些零食和水果,我甚至在兩個抽屜裡發現了安全套。我忽然高興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高興,可能是安全套使我有了安全的感覺。我覺得眼睛越來越亮了,想起自己長這麼大還從未用過安全套,不禁心生慚愧,應該快了吧。經過實驗室的樓梯時我聽見裡面有聲音,不知道是什麼機器在「滋滋」的響,我從門上的玻璃裡看進去,卻看不到人,而響聲又停止了。我輕輕地推了推門,推了一下,沒推開。門明明沒有鎖,我正奇怪著,一隻滿是油污的手出現在門框上,接著門上玻璃後就出現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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