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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在太原旁邊的一個小縣城,我坐上一輛計程車,頭髮亂糟糟的司機問我去哪裡,我說去五臺山。他說我先去接個人行嗎?先不給你打表。我說行吧。他把車開到一個小排擋的旁邊,一個像蛇一樣的女人從車門外遊了進來,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她嘴唇血紅,畫著黑色的煙熏眼,仿佛剛剛吃過了死去的嬰兒。司機淫笑著問:「小翠,最近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玩男人唄。」

  「賺了多少?」

  「昨天晚上玩兒了七個,累死老娘了。」

  「那今兒陪我玩玩兒?」

  「那得看你出多少錢了,少了可不行。」

  「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嘿嘿。」

  我對司機說停車,他回頭詫異地問:「不是去五臺山嗎?」

  「不去了,下車。」

  我蹲在一棵柳樹旁邊,看著計程車在陽光裡消失,進入陰影,忍不住嘔吐起來,大口吐著,將早晨吃的麵條全部吐了出來,它們淹沒了樹下的兩個螞蟻窩。一個小姑娘掩著鼻子從我身邊跑過。我看到瀕臨死亡的黑螞蟻在我的嘔吐物裡掙扎,揮舞著腳爪,我扔下去一根稻草,向螞蟻們說對不起。

  風起來的時候我感覺稍微好了一些,扶著柳樹站起來,慢吞吞地走進路邊的小旅館。

  我有點累。

  有一天我在鄭州的某條小巷子聽幾個老人唱著響亮的河南梆子,聽到入神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拿著棒棒糖的小男孩,橘黃色的棒棒糖順著路邊的水泥臺階骨碌碌滾到陰溝裡。他大概有7、8歲的光景,穿著短褲和小汗衫,頭髮稀疏微黃,楞楞地望著我,咧了咧嘴,一副欲哭的表情。

  我忙從旁邊的零食攤上給他買了一打棒棒糖。他雙手捧著,咧開嘴,卻還是哭了。我說:「小弟弟別哭別哭,你看這裡有這麼多糖呢。」他抽泣地說:「不中,不中,我還想要那個,」他指著陰溝說,「那個好吃。」我探頭望望陰溝,哪裡還有棒棒糖的影子。我說:「乖,不哭,這些比原來那個都好吃。」我給他剝開一個,放到他手裡:「來,嘗嘗。」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咂吧咂吧嘴,又舔了一下,而後將整個棒棒糖含到嘴裡,轉身跑進巷子深處。

  陽光從樹葉中散落下來,我拍拍手上的塵土。

  10月份我來到西安。西安人好像不吃米飯,多半是肉夾饃、涼皮和滿街的烤肉。夜色未濃,街邊就到處支起烤肉架。啤酒,烤肉和聊天,這是西安人的夜生活。大街小巷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西安人坐在小矮桌邊一手烤肉,一手啤酒,一臉的快樂。我總會呆立在路邊看他們的臉,是否快樂可以如此簡單?我也吃烤肉、烤魚,各品嘗一點後無限期待著熏肉大餅。第一次到鐘樓邊上的回民一條街吃烤肉,竟有驚豔之感,太多的烤肉架、太虛無的煙霧、太長的瀝青色石板路。一恍惚,我以為自己走在古時某個朝代的街,瞬間我忘記了所有的痛苦,沉浸在所有的幻想之中。

  那天晚上我在粉巷遇到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兒,她坐在小馬紮上,借著路燈看書。我沒想到我會走過去和她搭話,話題就是從她手中的書開始的。我問她,「姑娘,你看什麼書呢?」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操著濃郁的陝西方言說,「《白鹿原》,你看過莫?」我點點頭,問:「你多大呀就看這個書。」「額都十八咧,」她說,「額明年考大學哩。」

  我知道「額」就是「我」的意思,我說那你得好好學習啊。

  女孩兒把書捧在胸口,無限嚮往地說:「額要考上北京的大學,額要去看天安門廣場。」我問她:「你為什麼要去北京的大學?」

  「北京?北京好啊,北京的樓高啊,北京的人多啊,北京還有長城哩。要是能考上北京的大學額就幸福死了。」

  「你覺得考上北京的大學就是幸福?」

  「是啊,那是額的夢想哩。」女孩兒的臉上露出興奮的色彩。

  我說:「祝你成功。」她沖我擺擺手,做了一個「V」字的手勢。

  在西安城呆了幾天後我坐小巴去了終南山,我一直很想去這座山,不為別的,只為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神雕俠侶》。趙染也愛看這部書,有一次她指著書中的情節對我說,你看看,寫得多好。

  書上寫著那一段是楊過在絕情穀拒絕他人求愛時說的一句話,《詩經》裡的話,「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趙染說你以後要是對我這樣的話我就知足了。我當時說了些什麼都忘記了,可她的面孔還是像電影鏡頭一樣從眼前滑過,我的心就痙攣似地疼了起來。

  我知道,趙染已經走了,她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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