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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後山,沒找到古墓,我想古墓可能都被這些樹木所掩蓋了。古書上說終南山上終年積雪,不見飛鳥和人煙,我卻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大樹林。剛好是午後,明媚剔透的陽光從樹梢上灑下來,分不清樹影和樹葉,置身其中只覺得一片清涼。幾隻黃嘴烏鴉怪叫著從高高的枝頭撲騰到低處的樹幹上,劃破了一張鍋蓋大的蜘蛛網。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綠色世界,自然如此之大,我張開雙手,和充滿泥土芳香的空氣擁抱。

  往前走,向前,向前,我踏著一條羊腸小路奔向山頂。原來終南山的山尖上還是有一點積雪的,藍綢子般的天空下映著一點白,像一滴眼淚覆蓋了大片的蒼色岩石。我還沒走到前面的山拐角,有個聲音的回音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了過來。我分不清楚那是有人在唱歌還是在喊,曾經聽說有些山裡的居民會喊山,夜晚時能把整個山都喊亮了。聲音隨風走,我漸漸聽清楚了詞句:「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走過拐角我遠遠地看到了那個人,他梳著尖尖的髮髻,穿一身白色的寬大袍子,手裡端著一隻竹草編制的簍子。我心裡一驚,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覺,他越走越近,我甚至看清了他下巴上細長細長的黑鬍鬚。他還在唱,一邊唱一邊向我走來。我的汗水浸透了胸前的T恤,雙手緊了緊背囊的帶子。

  在我面前他停了口,我們兩個人面對面地看著對方,他高出我半個頭。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張大約五十多歲的臉,被山風吹得黑紅黑紅的皮膚,一雙濃眉襯著炯炯有神的眼睛,白袍子腰間的系帶隨風而動,宛若流水。

  「小兄弟,你心事很重啊!」我本想給他讓開路,他卻先開了口,打雷一樣的聲音壓過來。我看著他沒說話。

  「我住這山上,你莫怕。」他咧開嘴笑了笑,臉上的皮膚像龜裂的土地一樣綻開細紋。我才想起來他這身是電視裡隱士的打扮,點點頭,說:「你好,我沒什麼錢。」我印象中這種主動攀談的怪人都是為了錢財,我看看周圍,就算他動手搶東西我也沒辦法,人生路不熟。

  「你別往歪處想。」他說,「怕我是歹人吧?」

  我故意裝得沉穩,說:「還不一定誰是壞人。」

  「哈哈,你莫威脅我,我是個赤腳醫生。」說完他微微一躬。我忙說:「您客氣了。」他把手伸進袍子裡摸了摸,哎呀一聲:「真對不住,你可吃煙?」

  吃煙?吃什麼煙?我說我抽煙,不吃煙,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紅塔山。他一看興奮得大喊,好煙啊好煙,我上次吃還是半年前。我忙抽出一支給他,給他點上。他滿意地吸了一口,在路邊揀了塊長了青苔的大石頭坐了下來。原來他所說的吃煙就是抽煙。

  「謝謝你啊,小兄弟。」他的眉毛眼睛舒服得擠在了一起,「好煙就是好煙,你是從城裡來的吧?我叫老李,你貴姓?」

  我說我叫白長安。他笑著說:「小白兄弟啊,城裡好啊,城裡有好煙好酒,」他的鼻子裡重重噴出兩道青煙,「我去過城裡,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赤腳醫生老李坐在那裡斜著眼睛上下打量我,說:「你也過來坐嘛。」他挪動屁股,給我騰出一塊空地,「過來坐。」

  我說不了,我得趕路。他歪著頭問我:「你去哪?」他這話把我問住了,我去哪?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只為了尋找一個武俠小說中的古墓嗎?我說我去山上。「去山上做啥?」他問,「山上只有一個破道觀,你是送香火錢的?」

  「不是,我想去看看,看看有沒有蝴蝶。」我說完他忽然大笑起來,扔下手中的煙蒂,用腳踩滅,「有啥好看的?山上住著我們幾個天天玩草藥的赤腳醫生,哪裡有什麼蝴蝶?你莫不是想出家?該去名山大川哩!」

  這句話如電光火石一般從我腦中閃過,出家?我要出家嗎?我的頭一片混亂,仿佛自己正站在懸崖前,前面是大海,後面無退路,海裡有大片的鮮花盛開怒放。老李又說你的心事重得很,出不了家,出不了家啊。

  「你怎麼知道我有心事的?」

  「小白兄弟的面相帶著陰氣,明顯得很,我不是道士,但醫術看面相倒是略懂一二。」

  我心裡栗然,問他:「李醫生,你會不會沒有心事?」他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雙腳在山路上亂跺,跺起了一片飛揚的黃塵。「莫可能啊,」他慢慢平靜下來,「心事多得很,心事是藏在心裡的,說出來,說出來就不叫做心事了。」

  「那說出來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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