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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你瞞得過你媽還瞞得過我?」父親說,「你心裡有事,大事,我看得出來,說吧。」我不說話,繼續喝著酒。父親等了一會兒,點上根煙,說:「你要是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但是我告訴你,你已經22歲了,不是小孩了,有什麼事發生得自己挺著,得自己化解,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疙瘩,什麼事兒都得往開處想。」

  他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是不是失戀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鼻子酸疼酸疼的,又低頭喝了一大口酒。

  「失戀有什麼大不了的,女人嘛,不至於的。」父親哈哈笑著,「好女孩兒多的是,不值得為這事傷心。」

  我「啪」的放下筷子,喊了一聲:「沒有。」我的舉動使他吃了一驚,我又說:「爸,我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想去外地呆一段時間。」

  「去外地?」他重複著我的話,沉吟了一會,問,「去哪?」

  「不知道,還沒想好。」

  他給我的酒杯裡倒滿啤酒,說:「人啊,總得面對現實,逃避不是辦法,懂嗎?」

  「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想思考一些問題,找個清淨的地方。」

  「什麼問題?」

  「痛苦和幸福。什麼是痛苦?什麼是幸福?我要追求的是什麼?」

  父親長歎一口氣,說:「這你得自己去體會。」

  整個夏天我幾乎都在找蝴蝶,我發現那只又白又大的蝴蝶不見了。我走遍了附近的小山和野地,哪裡也沒有它的影子。我記得它每年夏天都會出現,我像丟掉一件寶貝似的著急,可著急也沒有用,它始終沒有再出現。

  我想念白蝴蝶的時候,我的鎖骨就萬分疼痛。九月份來臨的時候,當我拿著花500塊錢買來的肝炎病假條,戴著口罩去學校教務處之後,就得到了半年的自由時間。大四的上半學期我終於可以暫時離開了。我換了一張神州行的手機卡,用公共電話給宿舍打電話,告訴林楓陽他們我要休息一段時間,不等他們追問我就掛斷電話。我站在公共電話亭裡聽著電話鈴聲一遍遍地響起,像是為我彈奏的送行曲。我聽著鈴聲,用新的手機號給王涔涔發短信:「我是白長安,我要離開學校一段時間,不要告訴任何人。」她的電話立刻就打來了,我掛掉,又發:「不要通電話,有事短信說。」

  她的短信很快就過來了,你在哪?這些日子上哪去了?你要去哪?

  我給她回,我很好,別問那麼多了,有空再聯繫,關掉了電話。我揣著平時積攢下來的5000塊錢,加上父親給我的5000,帶10000塊錢走了。

  蝴蝶問

  我從北京火車站出發,背著碩大的旅行包。我先到了天津,清晨在馬路邊啃當地的小吃煎餅果子,聞到帶著鹹腥味道的大風。第五大道上的歐洲建築充滿了哥特式和仿曼爾屋頂突出入口導向的誘惑,它們構成了很多私密性的花園情調,深邃和幽靜成為歷史憔悴的守候,仿佛每個班駁的銅門,每扇雕刻花紋的窗戶都在傾訴著一段古老的故事。透過矮矮的院牆,滿園的花木盡在眼底,很多扇掛著蜘蛛網的百頁窗緊緊閉著,如同一個被封鎖心靈的少女,只能用偷窺的窘迫來掩飾內心的荒涼。道路兩旁種植著高大的法國梧桐,它們婆娑地佇立於風中搖曳起稠綠的裙擺。如果從城市上端的一角俯視下去,整個天津就像一隻巨大的海螺,躺在渤海岸邊沉默不語,而第五大道則是這個海螺中的一顆耀眼的珍珠。早已經習慣這一切繁華勝景的人們,清晨從家中走出,騎上自行車搖搖晃晃地去上班,路過一個早點鋪就去買一套煎餅果子,再經過這些道路時,只是專心致志地啃著手中的吃食,卻忘記擦去嘴邊殘留的褐色甜麵醬痕跡。

  如果在上學和上班的路上能經過小白樓商業區的話,很多人會坐下喝一碗豆腐腦,當吃得滿頭大汗暢快淋漓時環顧左右,依稀還見到歷時久遠,斑駁殆盡的英文店名或廣告。早期開闢清朝租界的洋人們留下了嗆人的鼻煙油和廉價的香水味,他們將很多散亂的小商品零碎收集起來,掛上外賣的牌子,就成了一個百貨雲集的商業區。住在這裡的人們被它們深深吸引,於是天津早在很多年以前便摩登了起來,我身邊的一個抽煙袋的老人還用很純正的天津話講著天津衛,買賣多,要嘛都有。

  我有意和他攀談起來,十分鐘以後我們聊到人生和幸福,老人敲著手中的煙袋,唾沫四濺地說幸福是嘛?幸福就是身體健康,嘛病沒有。我問他就這麼簡單嗎?那還有嘛比活著重要?他反問我,我今年71了,就想多活兩天,別的嘛都不重要。

  「那您年輕時有過愛情嗎?」我問。

  「當然有,我老伴死的早,可她年輕時倍兒漂亮,號稱『津門一枝花』呢!」

  「那您心裡不痛苦?」

  「痛苦啊,怎麼會不痛苦呢?可日子還得過啊,我知道我老伴在天上看著我呢,她肯定希望我活得時間長些,要不等我將來上去了,她一準得把我踢下去,還得說死老頭子你怎麼也上來,別叫我看著膩歪,滾下去。」說完老人捋著花白鬍子呵呵笑了。

  我看著他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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