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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喬穆家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特意打電話來告訴我。」

  這下換林森意外了:「你都知道了?你怎麼知道的?」

  「他爸爸媽媽一出車禍長機就馬上傳遍了。出事第二天我就去了醫院,現在也是剛剛從殯儀館回來,他媽媽今天火化。」

  林森不解:「為什麼他爸媽出事你們長機那邊會傳遍了?」

  「我不是寫信告訴過你嘛,他爸爸以前是我們長機廠的廠長,他家以前就住在我家附近的樓房。」

  「你什麼時候寫過信給我?」林森越聽越不明白了。

  秦昭昭也同樣不明白:「我把那只小狗背包寄還給你時夾了一封信在裡面,怎麼你還沒有收到嗎?」

  包裹裡面還有信,林森全然沒有料到:「包裹裡還有信嗎?我不知道,我……我還沒有去取呢。我馬上就去。」

  掛了電話林森就直奔郵局去了,單車的兩個車輪踩得飛快,快得恨不能飛起來。可他已經把那張包裹單撕成粉碎,這會滿心急切地想要領出包裹來看信,郵局的人卻死活不同意。理由是沒有包裹單就不能領包裹。

  他又急又氣,口不擇言:「你們怎麼能這樣,沒有包裹單就不能領包裹,那誰要是不小心丟了包裹單的話,那些包裹豈不全歸你們郵局了?」

  工作人員毫不含糊:「郵局才不要,實在無人認領的包裹我們會退回給寄件人。」

  他頓時啞了。無計可施地在郵局站了半天後,他想到去找老爸求助。他爸爸熟人多,經常這裡那裡有什麼事都可以找熟人走後門。他滿懷希望地打電話給父親,而他也果然不負所望:「我想想,老李愛人的姐姐好像是說在郵局上班。我先打個電話問問。」

  打電話一問果然沒錯,雖然這位熟人的熟人並不在林森要取包裹的那家郵政分所,但沒關係,反正都是郵政系統的一分子。而且人家還是個小頭頭,給那家分所打個電話就搞定了。這是中國獨有的社會特色,有熟人就好辦事。林森再次跑去後就順順利利地領出了包裹,終於看到了秦昭昭寫給他的信。

  林森:

  我知道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讓你很難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早點把誤會澄清。

  其實我很早就喜歡上了喬穆,不是你以為的高一時才發生的事。你不知道,我和喬穆是在同一個廠家屬區長大的,我很小就認識他,但他一直不認識我。他是廠長的兒子,我爸只是一個車間工人,我們兩家雖然住得很近,關係卻隔得很遠。所以,我再怎麼喜歡他也從沒表露過,因為我知道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但我還是很希望能和他近點再近點,所以中考時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實驗中學,最終如願以償成為他的同班同學。

  林森,你誤會我喜歡的人是你,並且對我那麼好,我真得很過意不去。但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解釋清楚,有些話實在很難開口。原本我是想等我去了上海念大學後自然而然地跟你斷了聯繫。但這一次,你只因為我隨口誇了一句龔心潔的小狗背包漂亮就馬上找她買來想送給我,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我無法坦然地接受這只背包,無法坦然地消受你對我的好,因為我無以為報。

  林森,這只小狗背包還給你。很感謝你對我那麼的好,很抱歉我不能回報你同樣的好。對不起,林森。

  秦昭昭

  一個人躲在房間,林森把那封信反復地看了又看,心裡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緒。原來秦昭昭和喬穆從小住在同一個廠家屬區,她很小就認識他,也很早就喜歡他,而不是他以為的高一時才發生的事。她喜歡他多久了?算來從初中時代開始的話也有五六年時間了。悄悄地喜歡一個人那麼久,卻自始至終沒有讓他知道,也沒有讓別人看出來。她的心事一直隱秘地藏在心靈深處,如同睡在地殼下的熾烈岩漿。

  看完這封信,林森比那天在東郊鐵路還要沮喪難過。因為當日秦昭昭的話他尚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她只是一時被喬穆迷得不知東南西北,可是現在他才徹底明白,秦昭昭喜歡喬穆絕非出於一時迷戀,而是經年不變的心意,歷久而彌新。她是因為他才努力考到實驗中學來的。而高考志願表上,她填寫的為什麼都是上海及上海附近如南京杭州等城市的學校,答案也不言而喻。

  初戀若如棋,林森是無可奈何地慘敗了這一局。

  開學的日子臨近,秦昭昭將要啟程前往上海讀大學。該帶的東西該做的準備,父母事無巨細地全為她辦好了。臨行前一夜,秦媽媽在女兒房裡跟她說了很久的話。交代這個,囑咐那個,說了又說反復強調,好像她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千般萬般地不放心。

  秦媽媽說到很晚才回房睡覺,秦昭昭關上房門,正準備也熄燈睡覺時,突然聽到窗戶那端傳來輕叩玻璃的聲音——一連串輕輕的宛如馬蹄達達般的聲音。

  秦昭昭驀然一怔,這個聲音她並不陌生,曾經在她的窗外響起過兩次。是林森又來了嗎?一定是他,只能是他。除了他還有誰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她明天將要出發去上海,所以今晚特意來告別?

  走近窗前,她輕輕掀起一角窗簾。窗外月色清明,月光下林森的臉,清楚分明地映入她的眼簾。他來多久了?呆呆地看著簾外人影,她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隔著薄薄紗窗,林森對她悄聲輕語:「秦昭昭,你開一下窗戶好嗎?」

  略略遲疑一下,秦昭昭動作輕悄地開了小窗。他俯下身湊在窗前,從那一排細鐵柵欄裡塞進一樣東西。她定睛一看,是那只別致的小狗背包。

  「這個背包還是送給你吧,我留著也沒有用,你去上海讀大學背這種背包比較時髦。」

  曾經寄走的小狗背包又被林森送回來,秦昭昭本能地謝絕:「不用了……」

  他打斷她的話:「你就收下吧,我已經沒有其他意思了。作為同班同學送一份升學禮物給你而已,收下吧。除非,你實在是很討厭我,不想要我的東西,那——我就不勉強你了。」

  「沒有沒有,我其實一點都不討厭你了。」

  秦昭昭發自內心地聲明,不可否認,最初她是很討厭林森的,那時他老愛欺負人,老是偷吃她帶的菜。但是日久見人心,雖然他有不少缺點,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好男孩。她很感謝他在喬穆家出事後給她打來報信電話。他原本完全有理由不打這個電話的,但他卻打了。那個電話讓她對他有了全新的認識。沒有再拒絕,她接過那只小狗背包。背包暖暖的,顯然已經被他抱在懷裡很久了。

  看著秦昭昭收下了背包,林森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長長地一聲歎息。

  那是一種秦昭昭從未聽過的真正的歎息。輕緩而悠長,幽幽響在萬籟俱寂的夜晚。仿佛深秋黃昏時最後一片瑟瑟凋落的樹葉,又仿佛隆冬黎明時最初一朵綿綿飄落的雪花。帶著落寞,透著傷感,懷著一份深深的悵惘。莫名地,她就被催紅了眼圈:「謝謝你,林森。對不起,林森。」

  除此以外,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沒什麼,不用說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那麼喜歡你了,也就是好玩罷了。就像……就像以前對葉青一樣。」

  林森一邊悄聲說話一邊微笑。看得出他竭力想要笑得灑脫和滿不在乎,但臉上的肌肉卻不肯聽從指揮,笑得僵僵的苦苦的。秦昭昭的眼圈更紅,無比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她一字一句說得鄭重:「林森,謝謝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林森臉上的笑容還在維持,兩行淚水卻頃刻間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仿佛秦昭昭這句話是一雙無形的手,猛然推開了他淚水的閘門。少年脆弱的自持瞬間崩潰,他再也無力偽裝,慌亂地扭頭跑開了。無論如何他也不願意當著秦昭昭的面哭,十八歲的少年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人——男人的眼淚只能于無人處悄然落下。

  林森離開後,秦昭昭也無聲地哭了。紅紅的眼圈裡,蓄了許久的淚靜靜流下,一顆又一顆,打在她懷裡抱著的那只小狗背包上。

  秦昭昭離開小城前往上海的那天晚上,林森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枕頭一側的隨身聽裡反反復複放著同一首歌,張學友的《心如刀割》。

  ……其實我不想對你戀戀不捨,但什麼讓我輾轉反側?不覺我說著說著天就亮了,我的唇角嘗到一種苦澀。我是真的為你哭了,你是真的隨他走了。就在這一刻,全世界傷心角色又多了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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