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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穆松的臉一陣紅又一陣白,尷尬過後有幾分惱羞成怒:「你這孩子,你吼我幹什麼?如果有辦法我願意這樣做嗎?你知道你媽的搶救費用還要花多少錢嗎?現在你爸留下的錢肯定不夠用,而這些錢你爸是準備給你上大學的。你都扔進醫院,以後還要不要上大學了?」

  喬穆想也不想:「我寧可不上大學也要救我媽。」

  「如果你媽能救過來依舊好好的人一個,那你不上大學也值。可是不能啊!她下半輩子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癱在床上一輩子,何必讓她那樣受罪的活著呢?你媽現在是昏迷中,如果她能清醒過來,我相信她一定也會自願放棄治療,把錢留著讓你上大學。」

  「舅舅,您說那麼多都是為了一個錢字,媽媽是您的親姐姐呀!您居然因為錢而要放棄治療,我要打電話告訴外婆。」

  「喬穆,你就別提你外婆了。我還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天你外婆腦溢血在醫院搶救後,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人已經癱了,神志還不太清楚。現在你舅媽還在醫院照顧她。都是你惹出來的。你媽媽這種情況救過來了也是癱在床上等人照顧。你爸已經去世了,以後你們母子倆肯定要回上海跟我一起生活。你替舅舅想一想,到時家裡兩個癱瘓的病人,你又還要上大學,你舅媽下了崗,你表妹婷婷還在念書,舅舅一個人掙工資怎麼負擔得起呀?」

  穆松一番話說破了現實的難堪與艱辛,不諳世事的喬穆聽得發愣,眼淚一串串斷線珠子似地往下掉。尖銳的指責低成軟弱的哀求:「舅舅,我知道您的難處,但我真的不能沒有媽媽。哪怕她癱在床上,我也還是有媽媽的孩子。如果她死了,我就永遠沒有媽媽了。舅舅我求求您,不要放棄媽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先救媽媽要緊。我爸還留了幾萬塊錢,我們家的房子也還可以賣錢,我砸鍋賣鐵也要救我媽。」

  穆松看著滿臉淚水哀哀懇求的外甥,心一陣發軟,長長歎口氣:「好吧,我去交錢。」

  穆蘭已經入院一星期了,重症監護室每天要幾千塊的搶救費用。三萬塊錢像掌心裡掬不住的水般三下兩下就漏光了。護士已經一再催著要交趕緊交錢。

  喬穆還不放心,亦步亦趨地跟著舅舅去交了錢。穆松苦笑,知道剛才的談話已經讓他失去外甥的信任。乾脆把錢全部交給了醫院收費處,屆時多退少補,免得喬穆猜疑他會私自扣下錢不治他媽媽。

  離開收費處後,喬穆對穆松說他有點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請他一定要守著穆蘭。穆松有點奇怪,這些天來喬穆一直輕易不肯離開醫院半步,一定要守在他媽媽身邊。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說要出去一趟。但有過剛才不愉快的爭執,他也沒問他要去哪。

  穆松不知道,喬穆離開醫院後,一個人跑去了長機,去找他的姐姐喬葉。他想舅舅之前都好好的,但和喬葉一起取了錢回來就說要放棄治療,他猜一定是她跟他說了什麼。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說起來和他是血脈之親,但對他們母子何其涼薄,還挑唆他舅舅放棄治療。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懷著仇恨,懷著憤怒,失控火車頭般沖到長機要找她算帳。

  41

  長機「中南海」,當喬穆用力捶開他曾經生活多年的那扇房門時,正好是喬葉來開的門。她十分吃驚:「你——怎麼跑這來了?」

  喬穆看著她,臉色冰寒:「我來要我應得的錢。」

  他來時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既然喬葉做得出來,他也做得出來。她能在他媽媽躺在醫院生死未卜時嚷著分遺產,那他也要一分一厘清清楚楚地跟她算。他豁出去不管不顧了,讓面子和修養見鬼去吧。

  喬葉奇了:「你有什麼應得的錢來找我要?」

  「爸的撫恤金,我媽有份我也有份。還有,遺產不是像你說的那麼分。爸的遺產首先要分一半給我媽,其餘的才是我們三個平均分配。你馬上把我和我媽應得的錢全部給我。」

  喬葉不甘示弱,雙手叉腰眼睛一瞪:「撫恤金的事我跟你說得很清楚,都已經拿來辦爸的後事了,一分也沒剩。至於爸的錢我雖然多拿了一點,不過你作為兒子,沒在爸的喪事上盡任何力,這筆錢就算是你為爸辦喪禮出的錢吧。」

  「我不管,你花了多少錢辦爸的後事那是你的事,我該得的錢一分也不能少。別再拿我是爸的兒子卻沒為他的後事出錢的說法來搪塞我。我還沒滿十八周歲,還沒成年,你無權要求我為爸的後事掏錢。撫恤金你必須分給我,剛才你多拿的錢也得一分不少全部還給我。否則我今天就不走了。」

  喬穆如此強硬的態度出乎喬葉的意料,他以前的性格溫文爾雅,從不會跟人起爭執。今天怎麼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殊不知,一個人如果經歷過巨大的打擊與痛苦,他的性格絕不可能不變,有時候甚至是判若兩人的轉變。

  喬葉不肯落下風:「愛走不走隨你的便,反正我一個子也不會給。」

  她說完重重甩上門,把喬穆關在門外。他不像上回那樣忍氣吞聲地離開,而是一腳又一腳地用力踹門,一聲又一聲地大聲嚷嚷:「喬葉,你別想獨吞爸的撫恤金。你把我和我媽的那份給我們,你不要那麼無恥。」

  樓上樓下的人家都被驚動了,看熱鬧的人一個接一個圍過來。長機這個地方熟人紮堆,張家長李家短都彼此知曉。尤其喬家最近出了事,原本就是「新聞中心」,這會姐弟倆還乾脆撕破臉皮鬧起來了,怎麼能不惹來觀者如堵?

  若是換成從前,喬穆一定會不好意思繼續。可是現在圍來的人越多越好,他要讓大家都知道他這個姐姐的所作所為。更加用力地踹門:「喬葉,你也算是我姐姐。你太無情了,我媽躺在醫院你不管也就算了,還鬧著要分遺產。既然要分就分得清楚一點,你憑什麼欺負我年紀小多拿多占。我爸的撫恤金我和我媽也是有份的,你沒有權利獨吞?你還挑唆我舅舅別再繼續搶救我媽,放棄治療。你怎麼能這樣做,你還是不是人啊!」

  說到最後,喬穆忍不住哭了,淚水源源不絕地淌下臉頰。傷心欲絕的少年讓很多軟心腸的大媽大嬸面露不忍,有的替他擦眼淚,有的柔聲安慰他。喬穆的聲討,贏得眾人一面倒地支持。很多人嘖嘖搖頭,都說這個喬葉也真是做得出來,穆蘭就算不是她親媽,喬穆好歹是她半個親弟弟,何必這麼落井下石等等。

  任外面如何果鬧成一團,喬葉只緊閉房門不出來。喬穆也橫上一條心,無論如何就是不走,那扇房門也不知被他踹了多少腳。門裡門外地僵持半晌,房門終於打開了,他姐夫方正軍一臉尷尬地拿著一遝錢給他:「喬穆,你姐姐其實也不是壞人,就是有些事她轉不過彎來。這些是你要的錢,都在裡頭了,你點點吧。」

  喬穆冷著一張臉接過錢,顫著手點上一遍後,抬頭看定方正軍:「你告訴喬葉,我跟她兩清了。以後我再沒她這個姐姐。」

  攥著一摞厚厚的鈔票分開眾人沖下樓,喬穆目不斜視地出了「中南海」院門。出門後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有女孩子細細的聲音喚他:「喬穆,等一下。」

  喬穆扭過淚痕未幹的一張臉,視線內是秦昭昭的纖細身影。

  圍牆那端,「中南海」方向傳來的喧鬧聲,秦昭昭很快就捕捉到了。那幾幢樓房的樓道間每層都有窗戶,並非密封的水泥牆。喬穆在喬葉門前用力踹門與尖銳的叫嚷,聲聲入耳。原本她正在剝毛豆擇青菜準備做午飯,當下菜也顧不上了,立馬跑去「中南海」。

  夾在一大幫聞風而至看熱鬧的人當中,她憂心仲仲地看著喬穆憤怒無比激烈無比的失常行為。他完全不是以往那個溫文爾雅的喬穆了,在父親去世母親重傷姐姐無情舅舅無義地一連串打擊下,他變得幾乎判若兩人。這樣的轉變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她深深為他擔憂。

  喬穆最終捍衛了他和母親的權利,拿回了屬於他們的錢。看著他就那樣攥著一遝鈔票走出去,她趕緊追出「中南海」叫住他:「喬穆,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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