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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沒等何小兵問怎麼了,何小兵的媽又說:「姥爺病危了。」

  何小兵頓時蒙了,對於姥爺出事兒,他毫無準備。如果讓何小兵選一個和他最親的人,他肯定會選姥爺。

  在眾多孫子外孫中,姥爺最疼的人就是何小兵。如果非要從中找到原因的話,可能因為何小兵出生在姥爺即將退休的前幾年,當姥爺退休後,何小兵四五歲了,正是好玩兒的時候,填補了這個剛剛走下工作崗位正失落的老人的空虛。那些日子,姥爺帶著何小兵到處玩兒,何小兵坐在姥爺自行車的大樑上,轉遍了這座城市。姥爺還脫了褲子,穿著一條鬆鬆垮垮的褲衩,鑽進河裡,扒光了何小兵,把他抱進水裡,教他游泳,遊累了還給何小兵搓搓後背,搓完轉過身,讓何小兵也給他搓搓。領了退休工資後,姥爺先不交給姥姥,而是帶著何小兵去熟食店,買一斤羊頭肉和羊肚,兩人去河邊吃。姥爺是光頭,何小兵吃完肉後手上都是油,沒地兒擦,姥爺就把腦袋伸過來:「往這兒抹!」每次吃完回家,姥爺都頂著一個鋥光瓦亮的腦袋。姥爺還給自己燙壺酒,也讓何小兵喝,辣得何小兵直叫喚,看得姥爺倍兒高興。

  後來他倆偷偷吃好東西的事兒被家裡人知道了,有人責備姥爺這樣會帶壞孩子,有人怪姥爺偏心眼兒,光疼這一個外孫子。姥爺是倔脾氣,別人越說,他越這麼幹,變本加厲,以前光讓何小兵喝酒,現在還讓他嘬口煙,以前是一斤肉,現在變成一斤半了--因為何小兵也長大了,能吃了。

  就這樣,何小兵和姥爺建立了深厚感情。上學後,每到週末,何小兵放了學就要背著書包去姥爺家。姥爺無聊的時候,也去學校看何小兵,他能記住何小兵的課表,把何小兵叫到學校門口說:「我知道你們下節是美術課,你要是能不上,我帶你吃羊肉串去。」如果是那種非上不可的課,姥爺就包著一斤肉給何小兵送去,還問他:「我這兒有酒,你敢喝嗎?」

  後來何小兵來北京上大學,心裡被搖滾樂填滿,姥爺在他心裡的位置一點點減少了,但是只要放假回家,下了火車,何小兵放下行李就去姥爺家吃飯,姥爺當何小兵還在火車上的時候,就已經燉好一鍋肉了。

  假期結束,何小兵準備回北京了,臨走前總是要去看看姥爺。姥爺每次都背著別人,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塞到何小兵手裡說:「在那邊,想吃什麼就自己買點兒。」

  何小兵心裡暖暖地裝好錢,跟姥爺說了聲再見,準備走,又被姥爺叫住。

  姥爺拿上剪刀,帶著何小兵到了後院,他在那兒種了一些花草,其中有一株草莓,長得不高,是當年種的,只結了一顆草莓,還沒完全熟。姥爺剪下草莓,放到何小兵手裡,說:「趕緊放嘴裡,別讓他們看見。」

  何小兵看著手裡的草莓,放進嘴裡,認真地看了一眼姥爺,一扭頭跑了,邊跑邊掉眼淚。

  當得知姥爺病危後,何小兵半天沒緩過神來,下意識地問了他媽一句:「什麼病啊?」

  何小兵的媽一說話,也能聽出上火了:「腦出血,這會兒正在醫院搶救,你去火車站看看夜班車還有沒有票,有什麼車就坐什麼車,趕緊回來,越快越好,我和你爸現在去醫院,隨時和我們聯繫!」

  何小兵等不及了,出了飯館,找了一輛計程車,說好價錢,鑽進夜色。他希望越早見到姥爺越好,他還想跟姥爺說說話,還想看看那株草莓。

  第九章 2008年,還在暈菜

  人在目睹了死亡後,會突然變得懂事兒。

  姥爺的死,對何小兵影響巨大。當何小兵走到生命中不知所措的階段時,與死亡的接觸,改變了他對生活的態度。

  以前何小兵認為生活只有一種可能,世界是荒謬的,只有自己內心想的才是正確的,要服從自己的內心,讓願望實現,如果碰壁了,就死磕。這種認識像緊箍咒,牢牢套住了他,而且念咒的是他自己,越念越痛,越痛越念,以至病態。

  現在,另一種可能突然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就來了,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接受了這種可能。這種可能就是,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何小兵認為自己和姥爺的感情堅如磐石,可是現在,隨著姥爺的離去,他在回想和姥爺的感情時像面對著一片虛無,兩人不能再在一起瞎逛、亂玩兒、嘮嗑。姥爺沒了,和他實實在在的交流也沒了,生命如此,人和人的關係如此,那麼其他的,比如他心無旁騖追求的那些個人的東西,是不是也這樣,早晚會不見了呢?何小兵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他想起了顧莉莉對他說的--無常。

  回到北京後,何小兵感覺緊箍咒沒了,以前它就像限制孫悟空只能聽話--這些話正確與否暫且不論--而不能做哪怕是正確的事情一樣,限制著何小兵只能從一個極其自我的角度而無法從別的角度看待世界。現在它的消失,讓何小兵可以全方位看待問題了,這時,他看到了原本就存在但卻被他疏忽了的諸相。

  何小兵發現,世界豐富而遼闊,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狹隘。這一點,他要感謝姥爺,但他寧可把這個發現換成姥爺還活著。

  那晚,在回老家的計程車上,何小兵回憶著和姥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姥爺的音容笑貌浮現在他眼前:姥爺帶他偷偷吃羊肚時的那把小刀、姥爺的青花燙酒壺上的三片竹葉、姥爺那輛大樑被何小兵坐得磨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車、姥爺那個中間有個尖兒的大光頭、姥爺說話時還有點兒讓何小兵不知道姥爺到底是哪裡人的口音、姥爺脾氣上來時漲紅的臉……何小兵想了很多,並沒有太過悲傷,他當時不理解自己為何對姥爺的病危反應如此平靜,後來他找到原因,因為喝了酒,神經被麻痹,感情的閥門被堵住了。

  當何小兵開始難受的時候,酒勁兒快過了,這時候也快到地方了。

  臨進市區,何小兵給他媽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快到了,北京的計程車司機不認識去市醫院的路,何小兵也不知道市醫院的新址在哪兒。何小兵的媽跟何小兵約了一個地方,讓何小兵在那兒下車,何建國會去那裡接何小兵。

  何小兵的車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何建國已經站在路邊等了。儘管是夜裡,何小兵還是從身影就判斷出站在路邊抽煙的那個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計程車停在何建國身前,沒等何小兵完全從車裡出來,何建國就攔下一輛本市的計程車,先坐了進去,在撞上門前沖何小兵喊了一聲:「上這車!」

  「哪兒能撒尿啊?」為了趕時間,何小兵一路沒讓司機停車。

  「去醫院撒吧,十分鐘就到了。」何建國說。

  「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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