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跟誰較勁 | 上頁 下頁


  計程車駛過大橋,下面就是那條曾讓何小兵流連忘返的河,今天也要和它告別了,何小兵把自己的童年、少年時光都揮霍在這裡,看來日後的青年時光只能揮霍在北京了。何小兵往橋底下看了看,幾個比他小一截的孩子在拉網粘魚,現在的小孩越來越不尊重手藝了,抓魚毫無技術含量,為什麼非要選擇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呢,將釣魚過程中諸多細節的樂趣喪失殆盡,如果僅僅是為了多抓幾條魚,那可以理解。

  到火車站的時候,離開車還有近一個小時,三人坐在候車室,父母二人把何小兵夾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何小兵突然站起身,走開。

  「又哪兒去啊?」何小兵的媽問。

  「撒尿!」何小兵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何小兵之所以不願意早出門,原因就在於此,出來得越早,到得就越早,候車的時間就越長,與其在這兒等著,不如在家等著,在家躺著、趴著、坐著、靠著,怎麼著都可以,而這裡就不行——儘管有些人也能把公共場所當成家,但何小兵做不到。

  從廁所出來,何小兵正要去旁邊的商店轉轉,耗掉檢票前的時間,卻被她媽叫了回來,何建國夫婦倆希望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再對何小兵多說幾句。

  終於檢票了,何小兵的意思是就送到這裡,但何建國還是買了兩張站臺票,執意要把何小兵送上車。上了車,情況並沒有變好,只不過是何小兵換了個環境繼續聽他倆嘮叨,而且這回還要當著那麼多陌生人,說的幾乎都是廢話,好像何小兵在個人生活方面低人一等似的,何小兵覺得有必要制止他們繼續說下去,站起身說:「我送你倆下去吧!」說著便往車下走。

  「你別下去了,一會兒車開了。」何小兵的媽喊道。

  座位緊挨車門,何小兵已經站在車下了,兩個大人也只好下了車,站著繼續叮囑何小兵:「到了學校,不願意打電話,就多給家裡寫寫信。」

  何小兵看了看表,再過十五分鐘,就聽不見他倆的聲音了。何小兵喜歡的方式是,開車前十分鐘到車站,也不用等候,直接檢票上車,上了車放下包,喘口氣,正好開車,跟送行人說聲再見,容不得說第二句,火車已把送行人遠遠地甩在身後,簡單、直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感情生起。

  車終於要開了,何建國夫婦在車外面向何小兵揮著手,何小兵覺得應該沖他們點點頭,火車在加速,何建國夫婦跟隨著火車往前走,他們的臉漸漸由特寫變成全景,火車駛入彎道,何建國夫婦的身影在何小兵的視線裡消失了。何小兵掏出隨身聽,戴上耳機,閉上眼睛。

  此時,何小兵沒有一點兒對家鄉的留戀,恨不得火車趕緊開到北京,開始他的新生活。

  何小兵醒了的時候,隨身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正反面播放完自動停了,看來睡了至少有一盤磁帶的時間,頓感精力充沛,年輕就是這樣好,甭管熬夜熬多晚或者多累,只要休息片刻,就能緩過來。

  何小兵睜開眼睛,發現對面座位的人換了。原來坐的是一個農民模樣的男人,穿著土黃色襯衣,上面一排金黃色的紐扣,與之呼應的是嘴裡兩顆黃燦燦的金牙,滿臉皺紋,臉蛋兒上還有兩塊紅,現在變成一個年輕女性,穿著超短裙,露著兩條修長的大腿,沒穿絲襪,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面。開始何小兵沒有注意到人換了,先是聞到了妖嬈的香水味兒,取代了之前老農的一身汗味兒,何小兵這才察覺到對面的土黃色襯衣變成了一雙線條勻稱、頗有質感的大腿。

  何小兵朝大腿的主人看了一眼,化著妝,目光冷漠,一副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兒,看著窗外,她察覺到何小兵在看自己,便用「看他媽什麼看」的神情瞟何小兵,何小兵則以「就看你了,怎麼著吧」的眼神迎戰,兩股眼神在車廂污濁的空氣裡抗衡著。就在對峙的一瞬間,兩人的目光突然同時變得柔和,他們認出了對方。

  原來這女的和何小兵住過鄰居,叫顧莉莉,那時候何小兵家還住平房,兩人常在一起玩兒,她比何小兵大兩歲,加上女孩小時候往往比男孩長得高大,所以在何小兵七歲的時候,顧莉莉已經比他高出一個腦袋了,於是一起玩兒的時候,顧莉莉理所當然地做出一副姐姐的姿態。有一次何小兵父母出去了,爐子上的水開了,何小兵想把水壺拎下來,但就是夠不著壺把兒,這時顧莉莉出現了,說了一聲「閃開」,沖到何小兵身前,只用了一個手,便從爐子上拎下水壺,然後蓋上爐蓋兒,拎著水壺東張希望,何小兵問她找什麼呢,她說,你們家暖壺呢,我替你灌上。一年後,何小兵家搬到樓房,兩人就沒什麼聯繫了。後來上了高中,何小兵又碰到顧莉莉,那時候顧莉莉已經高三了,是學校裡有名的風騷女。每所中學,都有那麼一兩個聞名遐邇的風騷女,令全校男性師生敬仰和懷恨,她們的共同特徵是,不和本校男性談戀愛,找的都是校外人士,比如職高技校的男生或者社會痞子,肥水偏往外人田裡流。何小兵放學後經常在校門口看到,顧莉莉把書包往一個職高男懷裡一扔,坐上他的二八自行車大樑,發出銅鈴般的笑聲,揚長而去。那時顧莉莉還記得何小兵,有一次兩人在樓梯上相遇,顧莉莉攔住何小兵,大大咧咧地說:「你是何小兵吧,我是顧莉莉,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啊!」這話說了沒多久,顧莉莉就消失了,高三年級傳出的說法是,她和校外的那職高男私奔了,這個令人充滿想像的愛情故事流傳在低年級學生中間成為佳話,他們認為瓊瑤的小說也沒有把愛情寫得這麼煽情和讓人亢奮。一開始,何小兵曾見過顧莉莉的父母頻繁光顧學校,後來次數少了,再後來索性看不到了,直到那年高考結束,也沒見顧莉莉在學校裡出現過,顧莉莉的離家出走漸漸成為歷史,新的話題又在湧現,學生們升級、留級、考試、畢業,顧莉莉被人遺忘。

  「呦,何小兵!」這麼多年過去了,顧莉莉就像和何小兵剛剛分開幾個月那般親熱,冰冷的目光頓時和藹起來。

  「顧莉莉?」何小兵對於曾經像謎一樣消失在眾人視線中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有些措手不及。

  「嘿,真巧,你去北京幹嗎啊?」顧莉莉蹺著的二郎腿上下換了一下。

  「上學。」何小兵說,「我記得剛才這兒坐了一個男的啊?」

  「他下車了,我沒買到坐票,之前一直在前面那車廂站著。」顧莉莉說,「你大三了吧,我要是沒記錯的話?」

  「你是沒記錯,但我大一,複讀了兩年。」何小兵說。

  顧莉莉說:「那也比我強,我都沒參加過高考。」

  「你怎麼不考啊?」何小兵也沒多想,順著話往下說。

  「覺得上學沒勁唄,出去玩兒了。」顧莉莉不以為然地說。

  何小兵這才想到那年顧莉莉離家出走的傳聞曾在學校內引起不小的轟動,問:「那年聽說你跟一男的走了,是真事兒嗎?」

  顧莉莉笑了:「這事兒你也知道啊?真是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里。是走了,我和他本打算去南方的,結果到了北京,錢被偷了,他說要不然就回家吧,我說放屁,老娘偷了我爸的錢跟你出來,才到北京你就想往回返,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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