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泡沫(77)_麻生魚

七十七

　　聽到父親在那邊的呼吸聲忽然變了節奏，寧霽知道他一定又發怒了，畢竟他平時給自己的錢並不算少。

　　「我會還的，不管花多少時間。拜託了，我現在沒有時間，等事情解決，我一定會好好跟你說清楚的。爸，我求你。」

　　也許是被她凝重的語氣驚到，也許因為第一次聽到她求他，寧志遠竟沒有一口拒絕。

　　寧霽看到希望，再接再厲地說：「只要你答應，出國也好什麼都好，我都願意。這不是談條件，我不想和你談條件，因為我們不是綁匪和員警，也不是互相鬥爭的商家。我只能跟你說，爸，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我們為彼此失望過很多次，但如果你願意再相信我，我可以努力去改變，寧霽在心裡說。

　　「是為了那個在車庫前親你的男孩？你可以肯定地告訴我，你這輩子就要跟著他了？」

　　「我不知道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可能只有幾分鐘，可能能磨個一百年。」

　　寧志遠沉默了一會兒，短短五分鐘，寧霽卻覺得漫長得讓她好幾次忍不住想摔電話。在她想要放棄時，他開口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坐車前往暑假他們去度假的海邊，寧霽兩手牢牢地交握著，望著窗外飛速流過的風景拼命祈禱：他一定要在，一定要。

　　經過他們去過的小型遊樂場時，她發現原來豎立著摩天輪的地方變成了乾淨的夜空。門口被塑膠布遮蓋著，堆放了不少建築用料。

　　是要拆除了嗎？

　　她心裡越發地發酸。

　　那些載有他們美好回憶的地方，正在逐一消失，而她除了看著，無能為力。

　　一下車，她就差點被猛烈的海風吹倒在地。她攏了攏大衣避免讓風直接灌進胸口，那會讓她感到無法呼吸。

　　深冬的海與夏天相比，並不怎麼吸引人的眼球，除非哪個傻子看不開想要自殺。靴子深陷進沙裡，每走一步都要花費好大的力氣，好幾次，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腿再也抬不起來了。海浪聲填滿了聽覺，一路上沒看到人，每走一步，她的心就下沉一點。

　　大概走了三分之一，寧霽遠遠就看到前方有一團漆黑的影子躺在沙礫上。她不由得激動起來，拼命加快步速，卻沒注意到因此而走得東倒西歪的自己有多滑稽。儘管看不清那個影子的輪廓，儘管還隔著那麼一段距離，她卻能肯定，那是她要找的人。

　　因為她的骨頭、神經、皮膚、細胞都在激烈地搗騰著，以一種不惜自損也要發出呐喊的姿態告訴她，那是黎瞬恒。

　　還差幾步的時候，不知道是太激動還是終於花光了力氣，她一下子沒站穩，整個人跌坐在沙子上。也是這麼一緩衝，適應了黑暗的雙眼敏銳地捕捉到前方的黑影。

　　正確來說，那團黑影既是黎瞬恒，也不是黎瞬恒。

　　一個陌生的女孩整個人伏在穿著黑色大衣的男生身上，她慢慢地直起身，正對寧霽的後腦勺一點點移到黎瞬恒的臉旁。寧霽甚至看到她的頭垂下的細小弧度，就算看不見，也能想像得到女生柔軟的唇是怎樣貼上男生的。

　　她忽然就無法動彈。

　　直到那不知在沙灘上躺了多久的兩人站了起來，沒發現她似的走向沙灘另一邊。由始至終，女生的手都勾著男生的手臂，半個人貼在他身後，和一般情侶無異的親密無間。

　　那不是黎瞬恒，她的感應出了錯。

　　即便反復這樣告誡自己，寧霽還是下意識地跟在兩人身後走。快要走到大馬路上的時候，她掏出手機，手指僵硬得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電話薄調出自己今天打了無數次的號碼。

　　拜託了，快點接！

　　和之前的關機不同，這次，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規律的「嘟嘟」聲。前面沒有傳來手機鈴響，寧霽當下就松一口氣，停在不到路燈的光照不到的暗角。

　　下一秒，她看到沒走遠的男生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微光隨之一閃而過。他看了那東西一會兒，居然用力地將那物件摔到水泥地上。

　　光亮消失了，黑夜中一度湧起的躁動再度睡去。

　　等那兩人走進前方不遠的賓館，她才慢慢上前撿起了物件的殘骸。

　　手機的螢幕浮現出幾條清晰的裂痕，電池不知飛到哪一個角落去了。但這台手機她分明熟悉得很，太熟悉了，捧著它，就像捧著自己殘破不堪的心。

　　05. 　　走入旅館時，她已經看不到那兩個人的身影。

　　破舊的小旅館連暖氣都沒有，坐在櫃檯裡的中年大媽用渾濁的眼神掃了她一眼，聽到她不是來住後，便兀自抱著暖水袋看電視，絲毫不理會在大廳的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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