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繁花泣露 | 上頁 下頁
一二


  喜歡蘇杭,因為那裡有世上最纏綿的水,柔柔弱弱地在熏人的南風中蕩起一池波光;喜歡海南,因為那裡有我眼中最為浩瀚的水,寧靜龐闊地在無邊的黑暗裡灑下星光點點的神秘;喜歡西藏,因為那裡有塵世中最純淨的水,清澈見底地在明亮的陽光下昭示因果輪回……

  可面對面前的疾馳江水,我說不出話來。

  這是人類改造自然的最偉大的嘗試和成果,它為人類的後代子嗣的良田美池桑竹和幸福奠定了基礎。

  可,我看到自由的,萬馬奔騰的,汩汩歡樂的,纏綿悱惻的,江、河、湖、海,到了這裡,全部成為人們手下馴良的工具。耳邊是導遊興致高昂的介紹,我卻什麼也聽不下去。

  固然偉大,我卻脆弱到無法正視它的雄渾。

  導遊說,離堆上有好景呢。願不願意領略一下?大家都走得疲了,面面相覷都不出聲。只有我說,我們去。

  離堆,一個很有含義的名字。原來江面是暢通無阻的,可後來李冰為了治水,將依水的山用炸藥炸開,崩塌的無數泥沙被李冰命人推到江心,形成了今日小島的模樣,離堆——由此得名。

  通往離堆的路,只有兩條長長的鐵索橋,一條去,一條回。我自小恐晃,望著江面上兩條高高的,不住抖動著的鐵索,膽怯從腳迅速升到頭頂,我在三秒之後全部淪陷。姐姐本已很累了,但見了相對來講「比較刺激」的「遊戲」,便一掃打蔫的樣子,大叫著沖上去,伸開雙手保持平衡,又叫又笑,也不顧旁邊的行路人多少個白眼,兀自玩得開懷,我更暈了……

  沒辦法,誰讓我非要去呢?只能克服一下,忍一忍,一會兒就晃過去了……思想工作還沒做好,後面不知哪個地方的什麼什麼旅遊團的大批人馬就將我包裹其中沖上了索橋。

  「啊……」我上了才知道這晃得可不是一般的厲害,一聲高分貝的尖叫脫口而出,可人群嘈雜,沒人理我,我已被人流連帶到了索橋的1/3處,向前又不敢,退後又不可能,我雙手緊抓著身旁索橋的鐵鍊,心驚膽戰……

  我來幫你,好嗎?

  抬眼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

  嗯。我趕緊點頭,隨便誰吧,快點把我從這裡救出去就好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低頭看腳下的路。軍綠色的運動腕表鉻痛了我……等等,軍綠色,西鐵城,運動腕表?!

  不一會兒,我已跌跌撞撞地被帶到了離堆臨河的岸上。「怎麼是你?!」我又驚又喜地盯住那含笑的眸子,天知道我們已經三年沒見面了啊,哪知又會在這種時候碰到。「你還是老毛病呵,頭還暈不?想吐嗎?」溫和的聲音一如三年前的熟悉。我使勁搖頭,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怎麼會在這裡?」「過來采風,呆一陣再去尼泊爾。」他輕笑,伸手理順我額前的亂髮。

  ——你,過得好嗎?

  ——那幅油彩你還曾留著?

  ——你,當初為何不說一聲,便自顧自地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呢?

  太多的話,被我噎在喉嚨,只能抬眼再給你一個微笑。

  這樣,你就可以清晰地明白,我依然很堅強,一個人在北京寂寞卻仍風生水起地生活著。

  我們都還在微笑,那是最好的掩飾,也是最好的安慰。

  那,我走了,偏過頭,我忍住那句三年前就遺失了的「再會」。等等,他叫住我,拉過我的手,攤開手心,從兜裡掏出一支綠色原子筆,我靜靜地看他以我最熟悉的姿勢寫下一個號碼。

  以後,自己多顧著點兒自己,別那麼任性,書少看些,茶要少喝,花瓣不要再裝在貼身衣袋裡,很容易過敏的……

  回頭沖你擺擺手,最後看一眼你憂鬱的臉,把那些關切的話語留在心底,有淚滴,在心裡。希望我剛才的笑臉,可以如三年前的白裙一樣,在你的記憶裡鮮活,永遠向著陽光,堅強地綻放。

  姐姐拉住我,那人是誰?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也真是敏感,我輕搓著雙手,這種地方,能遇到誰啊?一個冒失的陌生人,認錯了。我輕描淡寫地將姐姐的疑慮一筆帶過。

  是嘛……也難怪哦,你長得那麼大眾化。

  討厭呢,你……我笑著拉她走遠。

  攤開右手,手心一片微紅,我笑笑,記憶中的綠色原子筆死在你不辭而別的五月。剛才,是夢吧?一定是的,那個對我笑過,念過長詩,彈過琴,畫過清新水彩和濃重油畫的人,早在三年前的那個飄著楊花的五月,被我殺死在了心裡,再也不會回來了。

  被姐姐拉著,轉過一個彎,正是個美得如夢一般的所在。一個完完全全的江南庭院,向我敞開。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色彩素淡,光可鑒人。兩邊全都是淡綠的植物,有一股芳香的氣順著我的鼻息,沁入身體的五臟六腑,頓時人就清爽起來。對面是一個影壁,正對大門。漢白玉的石料,中間有一花狀的鏤空,映出後面的花草樹木,和著壁前的一潭清水,高聳怪石。從石縫中迸出一方泉水,叮叮咚咚。潭裡無數尾花背高頭金魚,游來遊去,生動莫名。

  繞過影壁,隔幾步便是一姿態優美的根雕或是盆景。我愈看愈愛,這原是一個藝術觀賞園,現在已然夕陽西下了,人潮早已退去,各處被斜陽熙暖地映著,觸目之處,一片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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