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繁花泣露 | 上頁 下頁
一三


  面前的磚地上一片密集的陰影,抬頭不覺一驚。一個由藤條編成的花瓶,姿態嫋嫋,逼真傳神。最妙的是,「花瓶」的瓶口,竟然還抽出一枝新芽,鬱鬱蔥蔥地長成一棵茂盛的花樹。驚喜之餘,忙著找介紹……「紫薇花瓶」,一定是了。原來是紫薇花,真是好美,餘暉下,葉片泛出點點光芒,我俯身習慣性地想找本子和鉛筆,卻忽地想起自己已經好幾年不寫生了。所有的畫板和畫筆,都在那年那月傷心地送掉,有風涼涼地拂過面頰,帶來故人那仿佛烙在心中的音容笑貌。眼睛微微潤濕,我怔了一怔。

  喂,走了呵,想什麼呢,你。姐姐走進來大力一掌。

  哎,怎麼眼睛紅紅的,有沙子麼。我看一下。姐姐走近了些,難得溫柔地對我說。

  不用不用,我眨眨眼睛跳開。

  哎,我在那邊學過nursing了啊。

  我趕快逃開,天!nursing,你別嚇我了好不?第一次是一瓶開水,第二次是什麼?!上帝!……

  姑,我餓了。

  姐姐背著一個比她腦袋還高出一腦袋的包,望著我媽用「細小」的「哼哼」特「委屈」地「悄聲」說道。

  什麼?你餓啦?

  我爸在離我們起碼十米的地方一個漂亮地轉身,用不可思議的聲音問道。呵,我姐內力真足。

  嗯,是有點……

  我太佩服我姐了,她連臉都不紅了?!一個小時前,她剛把她那「巨海」的背包裡的所有食物一掃而空,而現在她居然又餓了?!好吧好吧……

  負責我們生活起居的叔叔有些無奈。

  也六點多了,是該吃飯了,走吧上車,我們去個好地方。

  回頭看我姐,哇塞,眼兒都綠了啊……

  那個「好地方」離都江堰實在不遠,我們被帶到了一個曲折的走廊上。這時,天雖沒全黑,但已然昏暗,長廊上有紗制的燈籠,灑下一片馨黃。

  我們走到最角落的一張長桌坐下,我這才驚喜地發覺這裡臨江,有涼爽的風拂面,我的心歡快起來。

  爸媽那邊正忙著點菜,我低頭摸出DV,開始全覽這裡的模樣,長廊很深很長,目力所及之處也只是一抹黃暈,耳邊聽得遠處有吉他的聲響。長廊被短木欄分隔成小段,我們這段有四張桌子,除我們外,似乎正熱鬧的另一桌都是些美院的學生。

  喂,你看你看。

  姐姐不知輕重地亂拍我抓DV的手,頓時鏡頭中一片混亂,我關掉機器沉下臉。

  哎,你搞什麼啊,你沒看見我正……

  可姐姐根本不管我在說什麼,她用學跆拳道的力道,右手扳住我的頭,往斜前方一扭,低喝,你看。

  我仍是埋怨,看什麼嘛,你扭得我疼死了……

  突然間猛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痛得我眼前有些混沌。那個坐滿了身邊擱著畫箱畫板的哇哇亂叫的學生中央,我看到了三個小時前,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姐姐自己在那兒嘟噥,好眼熟的,肯定見過的啊……

  我偏過頭看看她的眼睛,我說,記不記得你七歲回中國的時候,有一個比我們都大的男孩,老纏著你的,眼睛很大的,我叫他……崖樹的嗎?

  姐姐恍然大悟地猛點頭。

  哎,你別那麼激動好不?你知道的他原本住在咱們家的隔壁,會畫畫,會寫字。與我一起從小玩到大。我過12歲生日的那年,他拿走了所有的畫具,走掉了。

  我在心底深深歎氣。

  家裡牆上的那些畫是不是他的?

  姐姐問。

  是。我說。

  好了啦,我現在都認不出他來了,變那麼黑,頭髮剪得那麼碎,誰知道還是不是他?好了呀你,別老盯著人家看了好不?我把臉轉向身邊的江水,心裡忽然有些氣和委屈。

  姐姐輕輕地把手臂環上來。好了,姐姐不說了哦……過去的事,我們不要再去想了好啦……就讓它走掉了,即便捨不得,即便很難過,畢竟總會過去的,嗯?

  誰說我捨不得?我過去很好啊,又怎會難過?

  那些笑聲,那些美麗明亮的顏色,那個身影,那雙眼睛,那個手勢,原以為過久了如我一般記性很差的人,是再不會想起,可每到黑夜來臨,每到我再無法用別的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這些以為早死掉了的回憶,便又變本加厲地湧過來,排山倒海。

  姐姐們都勸我,你別逞強啦,要不屋裡掛滿以前的畫是什麼意思呢?

  我心裡痛一下,但面上仍無所謂仍嬉皮笑臉仍陽光燦爛。很好看啊,扔掉了我還得買些好貴的回來,划不來嘛,至於是誰畫的,又有什麼關係?

  這種自欺欺人的日子,不痛不癢地過了三年,以前的影集,被鎖在抽屜的底層,每天灰塵蒙面,在夜晚無人的時候,我會將它拿出,輕輕檫拭,但從不翻開。因為畫面的每張照片,我都已了然於胸,閉上眼睛,那些曾經完滿的歲月,便又在黑暗中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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