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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片刻之後,氣團又無聲癒合。這一開一闔,由悵燈控制,竟然收放自如。新顏懷疑地打量他,這個人,永遠充滿了令人驚訝的力量。「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究竟是什麼人?」

  「朱凰大人還沒想起來嗎?」悵燈的驚訝似乎是真心的,半晌喃喃道:「我以為您全都想起來了,沒想到,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新顏有些厭煩地閉上眼。自從蘇醒之後,每一個人都在對她說這句話,「朱凰大人還沒想起來嗎?」每一個人,都似乎期待她從自己的記憶中發掘出什麼秘密,除了叢惟。對於她的記憶,叢惟隻字未提,縱然只是匆匆見過兩面,她卻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和故事應該是最多的,如果說有什麼記憶是她真的渴望想起來的,便是與叢惟之間的事情。可是他卻從來不逼她。新顏知道他的沉默裡更多是一種縱容的寵溺,從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覺得到。反倒是另外的這些人,這些被她拋閃到記憶之外的人,卻總在不停地責問,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

  還記不起來,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乎到了這個地步,她理所應當該記得一切。可是為什麼記憶還都只是零亂碎片,卻無法將之拼合呢?這一刻,在又一次的追問面前,她突然有種奇怪的領悟,大概不是無法想起,而是因為不願意吧。所有的記憶都在那裡了,她卻一直沒有要探究個清楚的覺悟。新顏小時候曾經接受過開發智力的訓練,專門培養過記憶力。她知道記憶其實是相當主觀的一樣東西,如果潛意識裡某段記憶不受歡迎的話,那麼多半就會被遺忘。

  不受歡迎嗎?她淡漠地笑,究竟是什麼樣的記憶這麼不受歡迎,以至於自己要去忘掉,她自己也好奇。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知道什麼的話,就告訴我,不要等我自己記起來。」她凝視著對方灰色的眼睛,「你希望我想起什麼來?」

  第三十四章

  一場怪異莫名的昏天暗地之後,整個鳳凰城明顯地凋落了下來。至少鳳凰城主親隨扈軍的首領赫藍是這麼覺得。那一天的事情,他也親身經歷。突然間黑暗籠罩大地,遮天蔽日,仿佛整個世界都一下子跌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絕望的恐懼。

  雖然之前不久,他還剛剛險死還生,驚魂未定,然而那生與死瞬息之間的驚心動魄卻遠不及之後那突如其來的黑暗所帶來的令人絕望徹骨的寒冷。無法視物的黑暗之外,更為恐怖的則是五官俱閉,明明上萬個人在場,竟然一點聲音也聽不見,甚至連呼吸都仿佛不曾被感覺到。他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那樣隔絕孤立的環境中,恐懼佔據了整個心思,根本就沒有一點想要有任何行動的意識。之後問其他人,竟然所有的人都是完全一樣的經歷。

  逐漸地謠言紛起。有人說,是鳳凰城主的逆天失道導致了天現異相;也有人說,鳳凰雙翼折損其一,本就是至為兇險不祥的預兆,縱然鳳凰城主竭力掩飾挽回,也無力回天,那一日的昏暗,雖然只是短短片刻,卻是天下將要大亂的前兆;更有人說,鳳凰城主已經喪失了身為主宰的能力,這樣下去這世界定然會毀於一旦,有識之士當盡心竭力阻止更壞的事情發生。

  無論是什麼樣的解釋猜測,矛頭都是直指鳳凰城主,赫藍私下聽來,心裡有數,知道這樣的謠言出現並非偶然,大概是有人刻意散佈的。只是主宰是那樣一個神一般的存在,怎麼能容人如此潑汙抹黑呢?赫藍這些日子來跟在叢惟身邊,不知不覺間也學會了一套城府深沉的行事方式。表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卻暗暗留心,想要為主人揪出那散播謠言的人。

  然而即使赫藍也不得不承認,無論那些謠言有沒有根據,鳳凰城主如今的確有些失意寥落。銀鳳朱凰同時下落不明,這兩人手下倚重的人,一個重傷,一個昏迷,而一向寸步不離左右的青鳶竟然也不見了蹤影。如今的堂堂主宰身後,只剩下一個師項。赫藍雖然性情樸直,心思卻敏銳精細,冷眼旁觀,總覺得無論是主人還是師項,這兩個人之間表面上雖然親切平和,卻總有股疏離的潛潮,彼此暗中規避推拒,各行其是。

  赫藍有時候忍不住想,連自己都能察覺出師項不尋常的心思,為什麼主人還是要視若無睹,將師項留在身邊呢?難道真的是因為身邊已經沒人了嗎?

  站在雲荒山的半山腰,回望山下廣闊的鳳凰城,屋瓦連綿,城中街道縱橫,玄壇道如同一支筆直的儀仗,遙指著外面的梧桐原。玄壇道如今也清冷了許多。世事變遷,往往最先體現在市井當中。前兩日還因為朱凰回歸而熙攘熱鬧的玄壇道突然冷清下來,各地來的商人們幾乎在一夜之間離開了鳳凰城,就是本地的居民,也以各樣的藉口避了出去。玄壇道上只剩下神色憂愁的老鳳凰們,聚在一起喝悶酒。那些謠言,多數就是從這些人口中傳出去的。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瞭望似乎高高坐落在雲中的摘星樓。天色如鉛,灰暗陰沉,重重壓在頭頂,似乎摘星樓中的人從視窗伸出手去,就能探入雲層深處。空氣潮濕凝厚,一層層,仿佛看不見的紗纏裹在四周,令人喘不過氣來。這些日子以來,這種令人不安、風雨欲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然而就是因為不知道將要發生的是什麼樣的事情,才令人越發地不安。

  這種不安已經開始在所有人中間蔓延。赫藍甚至發現,連自己管轄的黑氅護衛們,也開始出現了情緒騷動。只有一個人,似乎對這一切絲毫沒有察覺,那就是鳳凰城主自己了。

  叢惟一如既往地平靜,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青鳶的突然消失。面對師項的疑問,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青鳶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沒理由阻攔。」

  誰都知道這話不確切。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會把鳳凰城主的需要放在自己意願之前的,那就是青鳶了。她就像是叢惟的影子,而一個影子,是不會離開她的主人的。叢惟越是對青鳶的去向含混以對,師項就越顯得不安。幾乎每過一會兒,就會讓人去看看,青鳶回來沒有。時間過得越久,派人打聽得就越頻繁。最後連赫藍都看出不對了,忍不住問道:「師項怎麼這麼關心青鳶?」

  叢惟此時就會淡淡一笑,重又將全部精力放在那一碧若海的葡萄園中。

  如今,沒有了青鳶,在他身邊守護的,就是赫藍。從旁邊看著那黑袍廣袖的身影被葡萄葉海遮住,因著風時隱時現,赫藍常常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慌。這個人,明明近在眼前,卻分明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冰藍若湖水的眼睛,如此的清澈,以至於讓人無法從中發現任何的痕跡。這種因為清澈見底而高深莫測的感覺,總是會讓想要探究他的人感到無比的挫敗。

  不只是赫藍,還包括了師項。

  「緋隋還在昏迷。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讓她醒來。」師項這樣向叢惟彙報,心中惴惴不安。雖然叢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地上那株葡萄幼苗上,然而那側著的身影,看在師項眼裡,卻似乎充滿了譏諷。

  果然,叢惟淡淡地問道:「怎麼?連師項也有無可施為的病人嗎?」

  師項深深彎下腰去,沒有回答。赫藍卻分明從他眼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某種光芒,陡地一驚。

  聽不見回答,叢惟終於從葡萄幼苗上轉移開些許注意,看著師項,「如果她不醒的話,就沒辦法查出她突然失控的原因,是這樣嗎?師項?」

  「是。」師項抬起頭,「我從她身上無法找到任何被下咒的痕跡,如果說是有人控制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對她的意識做了手腳,如果她不醒來的話,我無法查明。」

  赫藍甚至覺得師項是個勇敢的人了,竟然能夠這樣直視叢惟如冰錐一樣尖銳清冷的目光。

  叢惟想了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點點頭道:「那就再想辦法,讓她醒來吧。」

  「是。」師項答應著,等了一會兒,見叢惟不再說什麼,便道:「如果城主沒有別的事情了……」

  叢惟靜靜地打斷他:「師項。」

  「是。」師項趕緊答應了一聲,等著他進一步的吩咐。

  叢惟看著手中嫩綠幾乎透明的葡萄枝,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小會兒,才緩緩地說:「我知道那邊的世界,人們相互之間不能理解彼此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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