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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從我先祖到我這一代,你一共守護了多少代鳳凰城主?」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她愣了一下,卻還是據實回答:「二百七十一代。」

  「二百七十一代……」叢惟似乎又陷入沉思,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她聽:「自有這個世界以來,一共二百七十一代鳳凰城主,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仰仗我們給予生命的,卻是這世上唯一忠誠守護我們的。」他停下來,唇角掛出一絲淺淡的微笑,似乎回憶起什麼。

  當初,她只是天神豢養的籠中寵物,卻背離了最早的主人,跟隨夢想流落到這個世界,守護一代又一代的主宰,幾乎與天地同壽。「青鳶,青天下的鷹隼,」他走到她面前方寸之遙的地方,喃喃低聲說道:「以腐肉為食,收集死靈作為力量。」

  青鳶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一向深沉不見底的黑瞳中顯出一絲慌亂:「主人……」

  叢惟的手撫上她覆面的黑布,「雖然是來自死靈的力量與我們家族生命的力量不同,但也是無比強大,天地間唯一可與之比肩的力量。」他蒼白纖長的手指捏住黑布的下緣,「我曾經奇怪你是如何從天神的身邊逃離的,也好奇你那強大的力量究竟有什麼用途,終於我明白了。」

  「明白了?」青鳶的聲音微有些顫抖,「是為了什麼呢?主人?」她也想知道,漫長的沒有盡頭的生命,永遠守候在沒有陽光的陰影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就是為了這一天吧。」叢惟平靜地說,手向下一拉,扯下那方黑布,露出她皎潔若月光的面孔。刹那間,狂風突起,成千上萬只鳥扇動翅膀,鋪天蓋地地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形成的烏雲綿延百里不絕。

  尚未完全撤離的銀鎧武士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不明白怎麼晴天朗日裡,天色瞬息萬變,鋪天蓋地而來的各種鳥類,還有似乎充塞了天地之間每一方寸的鳴聲來勢洶洶,似乎要將這個世界一口氣摧毀。他們驚恐地望向猶站在城頭高處的主宰,卻發現那兩個人彼此面對著,似乎並不為這異相所擾。「城主!」人們開始大聲呼喚,不知道是想提醒他們走避,還是想向他呼救。有些忠勇無畏的勇士,已經走下了城牆的,卻奮不顧身沖回去,想要憑自己的力量護衛他們的主宰。

  叢惟將手中黑布奮力拋向天空。那黑布一到空中,開始向四周無限伸展,刹那間已經如天穹一般,將他們這一方天地籠罩。整個鳳凰城都突然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人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無法發出聲音,也沒有辦法移動分毫,死寂充斥在空間中,仿佛這裡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陵墓。

  只除了城牆上的方丈之地。叢惟伸出手,一朵光芒在掌心跳動,在黑暗中辟出一點光明,照亮他和青鳶的臉。「我隔絕了所有人的窺視探聽,現在我們要說的話,絕沒有別的人可能得知。」

  青鳶早在他扯下自己面巾的時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卻還是被他的決心震動,半天做不出任何反應,燦若電光的面孔上寫滿了震驚和悲傷。盯著他掌心的光芒,她只能一遍遍低聲問:「為什麼?主人,為什麼?」

  叢惟苦笑,「這一切都是天神的遊戲啊。青鳶,早在一開始,他就設計好了的。鳳凰城傳了二百七十一代,到我這一代傳不下去了。他安排這一切,就是為了今天啊。」

  「怎麼會,」青鳶嘴唇哆嗦著:「怎麼會傳不下去了,不是還有朱凰大人嗎?不是一切都沒有變嗎?」

  「新顏不屬於這個世界。」叢惟看著她,溫和地說,「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我以為可以維持一切不變,可是做不到,朱凰變了,我也變了,他們都變了,只有你沒變。明白嗎,青鳶?這就是你存在的意義。」

  「不!」青鳶猛地向後退,想要脫離那朵光芒的範圍,「我不明白。」她臉上寫滿慌亂,拒絕接受他話中的意思,「朱凰沒有變,她只是去追悵燈,她會回來的,一切都會好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青鳶!」叢惟溫和地喝止她,「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新顏回來。一切都是錯誤。」

  「可是,可是……」青鳶從來沒有這麼驚慌失措過,只因為她太明白主人那平靜的微笑後面,包含著什麼樣的決絕,「可是就算沒有朱凰,這兩年不是很好嗎?」

  「很好嗎?」叢惟反問,目光前所未有的清冷,看在青鳶眼裡,忍不住生生打了個寒戰,竟然再也說不下去。

  「二百七十一代,太長的時間了。」叢惟淡定地笑著,「這麼長時間以來,你不見天日,我們無法擺脫宿命,不如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青鳶發現在他的笑容裡,自己喪失了逃避的勇氣,只能怔怔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拉起自己的手臂,將那朵光芒握入她的掌心。無可抵擋的溫暖從掌心宣洩而入,頃刻間流轉全身,她似乎能看見自己的全身,都隱隱散發出那種金色的光彩。太長時間以來,早已習慣了的陰冷消弭無蹤,暖意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我讓你不用再隱藏在陰影中,我讓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陽光下,而你,替我把這團生命的光,傳給一個人。」

  紅色綿厚的氣旋將新顏接納進去,然後在她身後合攏。她仿佛進入了一個淺紅色的世界,放眼四望,無論頭頂還是腳下,還有四周,都彌漫著淺紅色的氣團,就像一團棉花糖的內部一樣,將她包圍。新顏合目垂首,仔細傾聽。這個空間將外界隔絕,她不知道這是哪裡,這裡安靜的仿若死地,除了自己體內的心跳,甚至連自然界中本應該有的一點點天然的聲音也聽不見。一切都仿佛凝固了。她向前走了一步,腳落下去,觸感輕軟卻不虛浮,明明被托住,卻又好像沒有切實踩穩。這裡的一切都介於現實和虛幻之間,這是一個異度空間。

  她冷靜地站了一會兒,面對一無所知的前路,卻沒有一絲退縮的餘地。陟遊的情況讓她擔心弟弟,因此必須要瞭解那邊的情況。然而這不是她堅持追來的唯一理由。

  「悵燈……」她大聲喊,「我知道你就在這裡,我來了。」聲音毫無阻礙地遠遠送出,一絲回音也沒有,仿佛全部被那些凝固的氣團吞沒。她的目光中帶著少有的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出來吧,你不是想要見我嗎?」

  從白隼堡返回鳳凰城的途中,通道突然受到外力的騷擾,混沌中悵燈帶著那個黃衣的女孩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自然不會放過那樣的機會,立即追上去。對方一直與她保持若干距離,仿佛就在她的面前,卻不是她氣狀的身體所能夠觸摸的。新顏立即明白,狡猾的悵燈會出現在這裡,自然不是巧合,他想見她。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一貫那麼厭惡這個人的,尤其痛恨因他的緣故發生在煙羅城的一系列變故,卻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不顧一切地追來。甚至連對叢惟都沒有坦白。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好像背叛了叢惟,卻無法控制地做了這樣的事情。

  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角落裡一絲微小的變化,新顏轉過身去。氣團微微起伏變化,漸漸形成一個輪廓。她冷眼看著,無形的煞氣在周身流轉。

  終於那個輪廓從周圍的氣團中脫出,正是少了一隻手臂,扭曲了半邊身體的悵燈。「又見面了,朱凰大人。」他的身影更加縹緲,如果說以前的他給人的印象是一團灰塵的話,那麼現在的他,就是一團無法凝聚的散塵,稀薄而飄忽。只有那嗆塵一樣的聲音,聽來還是讓人無比地難受。

  「那女孩呢?」她冷冷地問,偏頭想了想,憶起那個名字:「那個叫黎殷的女孩子。」在逐漸恢復的記憶中,也時不時地能搜索到她鮮黃明豔的身影。

  「她現在還不能交還給朱凰大人。」

  「呼」的一聲,一道火龍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已經撲到了面前,轟然而至的熱焰讓悵燈不得不避。「到底人在哪裡?」她又問,寬廣的紅色袍服無風自揚,仿如一朵怒放的火焰,映亮整個空間。

  悵燈死死看著眼前這個在短短幾天內脫胎換骨般張揚起來的女子,良久,忽然促聲一笑:「朱凰大人人雖然回來了,卻把最重要的給忘了。」

  新顏不跟他廢話,又是一道火焰從掌心噴出:「說!」

  「朱凰大人!」悵燈眼見再沒有躲避的餘地,忽然大喊了一聲:「你追過來不是為了殺我的吧。」

  火焰突然凝住,仿佛一條著火的線,懸在兩個人之間,橙紅的熱焰觸角不安地跳動著,停留在離他鼻尖不遠的地方,仿佛一條隨時會撲上來的蛇。

  新顏看著他。

  悵燈苦笑:「如果朱凰大人要殺我,這丫頭就是我最後的一道護身符。可是如果我對朱凰大人還有別的用途的話,悵燈的這條命好歹有個保障。」

  新顏點點頭,將那火焰略微收回些,不再烤灼他的臉:「把她給放了。」這算是承諾了不取他的性命。

  悵燈這才松了口氣,面對如此淩厲鋒健的朱凰大人,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輕心吧。他指了指身邊的氣團,「就在這裡面。」氣團突然裂開一個口子,鮮黃色的小鳥破壁而出,呼嘯一聲,從那口子飛身而出,淩空展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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