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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2.

  夏天的夜並不黑,最原始的欲望總能戰勝一切恐懼。

  我站在屋外,大口地吸著並不清涼的空氣。外面並不涼爽,十裡鎮仿若被煮進了一口大鍋裡,連地面上都會冒出熱騰騰的氣。我套上塑膠涼鞋,出了門。

  馮叔叔家的院子裡很安靜,偶爾有那麼一兩聲小雞的叫聲,怯怯地,夢囈般。

  順著路邊的大槐樹攀上牆頭,跳進院子裡,雞舍有了小聲的騷動,堂屋裡隱隱傳來:「誰呀?!」

  「小雞們亂叫,不用理,寶貝兒,來,我們繼續……」於是屋子裡斷斷續續傳來床的呻吟聲。

  我蹲在雞舍外面,看著裡面毛茸茸一片,把雞舍的門打開一條縫,伸進去一隻手胡亂抓了一隻小雞,咬咬牙,一下子擰斷它的脖子,那只小雞幾乎連叫都未來得及叫一聲。

  小雞毛茸茸的脖子上,滲出熱乎乎的血,我張開嘴,貪婪地吮吸。

  這幾乎是我喝到的最新鮮最美味的鮮血了,我把小雞的屍體甩進豬圈裡,伸了個懶腰,

  全身真是有說不出的暢快,似乎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歡呼雀躍。

  第二天,我去買冰棍的時候,看到馮叔叔從孫媽媽那裡買了幾個老鼠夾子,黑色的,大且結實,我的手一陣痙攣。

  我說過,欲望是戰勝一切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當我抱著被老鼠夾夾得青紫的腳站在馮叔叔家院子裡大哭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後悔。

  歇斯底里的我被馮叔叔抱回了家裡,爸爸在這個夏天第一次打了我。不但如此,他還把我捆在床上,禁止我出門,禁止我咬自己的手指,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焦躁,如發狂的猛獸般,不停地掙扎,大叫。

  我不能沒有血,我不能讓自己的身體如此空虛,如此縹緲,於我而言,似乎這個世界上,只有鮮血才是實實在在的,只有鮮血才是最最真實最最靠得住的。

  我病了,發燒,昏迷,百藥不侵,無藥可救。我的大腦裡不停閃動著山裡的一幕幕,山裡的陽光,山裡的鳥鳴,爺爺的微笑,以及渾身塗滿雞血的我自己。

  三天后,爸爸終於妥協了,他仍給我一瓶雞血,看著我狼吞虎嚥,無奈地說:「每天一瓶,不准多!」

  我點點頭,有就好,聊勝於無。

  我和爸爸關於雞血的戰爭,也到此告一段落,雖然我知道每天的雞血裡都兌了葡萄糖或者鹽水,但是我並沒有揭穿他。對於有些事情,我一向不善於爭取,撐不死,餓不著就行了。

  但是在劉一哥哥的事情上,我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那個伍金英越來越過分了,不但每天都到我家寫作業,還常常和劉一哥哥分著吃鴛鴦牛奶冰糕。

  我見過畫裡的鴛鴦,跟雞差不多,總是成雙成對的。伍金英的野心很明顯,她想和「國際兒童節」做鴛鴦。

  事情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是我先認識劉一哥哥的,劉一哥哥自然是我的。

  旁人搶不得。

  我決定和伍金英好好談談,如果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伍金英!」我盛氣淩人。

  「你應該叫我姐姐吧?」伍金英笑著,偽裝成很可愛的樣子。

  「我就叫你伍金英!伍金英,你是不是想當劉一哥哥的新媳婦?」我直奔主題一針見血。

  「你……你別亂說!」伍金英的臉霎紅,眼神飄忽著,「你聽誰亂造謠呀?」

  「大家都那麼說!」我理直氣壯。

  「我沒有!」伍金英抓起書包一溜煙地跑得沒影兒。

  估計是怕了。

  3.

  伍金英果然很識趣,從我們正式談判後,她就再也沒有到我家寫作業,而且聽說整個暑假都沒有跟劉一哥哥說話。

  劉一哥哥也說,他再也不理伍金英了。

  看來,所謂「結」,無論是「結」婚還是「結」學習小組,都不那麼可靠那麼不堪一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對婚姻和愛情的不信任,原來如此源遠流長。

  新學期快開始的時候,爸爸和丁香媽媽一趟一趟地往鎮長家裡跑,並且還常常嘀咕著什麼神秘的事情,我隱隱覺得,那件神秘的事情是關於我的。

  劉一哥哥有一天問我:「你喜歡你名字麼?」

  我搖搖頭。我怎麼會喜歡自己的名字呢?

  電視裡說,名字是父母送給孩子的第一個禮物和第一份祝福,而我的名字,卻是詛咒。

  「聽說,陳叔叔要給你改名字,因為你馬上就可以上一年級了,嬸嬸覺得你的名字不好,所以建議你爸給你改,你喜歡叫鮮豔的豔,還是燕子的燕?」

  我低下頭,突然滿腹惆悵,那兩個yan我都不喜歡。

  我跑回自己的房間,看著媽媽的照片,她在照片裡還是那麼好看,她長得越來越像我了。其實我自己知道,我的名字,是爸爸對媽媽深深的思念,「丁」是媽媽的姓氏,「厭」也並非是讓所有人都討厭我的意思,而是爸爸因為對失去媽媽的痛苦的一種表達方式。現在,爸爸要把這個名字改掉,是因為他決定徹底忘記媽媽了麼?是因為他決定徹底不再思念媽媽了麼?

  我盤腿坐在小床上,如果丁厭變成了丁燕或者丁豔,那麼丁厭還是丁厭嗎?我還是我嗎?我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我覺得自己無法放棄這個跟隨了自己六年的名字,一如自己無法放棄對媽媽的內疚和思念,這種思念和內疚,就算是丁香媽媽也不能彌補。

  晚飯的時候,我跟爸爸堅定地說:「我不改名字!我就要叫丁厭!」

  爸爸面對我突如其來的堅定表現出了很大的愕然,他愣了愣,歎口氣,沒說話。

  「爸爸是為你好,因為你讀小學以後,名字就會變得很重要。」丁香媽媽溫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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