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琴弦等著歌 >


  他起身緩緩向我走來,把我從地上牽起來,撫開我散落的額發。他的動作是那麼小心,那麼溫暖,那麼親切,又弄得我泫然淚下了。

  「爸,你先睡吧。我去做飯。」我輕聲說,語氣裡意外地有氣無力。

  我將他扶到床上躺下,順手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他已經合了眼,睡意朦朧的,嘴裡卻又模模糊糊地說個不停,像是在醉夢裡責怪自己。

  此時,又靜了。我歎了口氣。長達兩個月的暑假過去了,明天就要開學了。我將升入高二,我選擇的是文科班。我喜歡看小說,喜歡寫作。我認為寫作是生命最好的表達方式。我覺得作家和演員是天底下最幸福最令人嚮往的兩種職業,他們比別人更多了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們可以不顧一切,可以招架住任何阻力和困難,可以盡情演繹各不相同的豐富多彩的故事。我渴望寫作,夢想當一名出色的女作家,像鐵凝、王安憶、遲子建她們一樣!我還尤其喜歡這個小城裡的一位男作家,他叫楊叔衡,他的字裡行間總是那麼具有魔力,僅僅隻言片語就將人帶進了他的豐富世界以及他那敏感的心靈。在這樣一個浮躁功利的社會環境下,大凡有名的作家都去了大城市,而楊叔衡在收穫各種榮譽和認可之後,卻依然留在這座小城。從他的文字裡可以看出,他深深地熱愛這裡,也深深地熱愛文學!

  我曾有好幾次想過退學,是因為錢的緣故。在這個小城裡,爸爸幾乎找不到工作,即使找到了,也只能做一段時間勉強支撐。可是老師和同學們都是那麼熱心和善良。特別是高老師,他曾對我說,他願當泥土來培育我這棵草芽兒。每個月他總會從他的工資裡抽出一份給我,每當我不肯接受,他總是笑著這樣對我說:「我借你的,以後等你工作了,還給我就是,而且還得有利息!」他那輕鬆的言語,卻更讓我感到難受且不好意思。在他的指點下,我在當地報紙的副刊上發表過幾篇文章。

  晚風灌輸進來,有些涼意。今年的夏天有些反常,忽冷忽熱的,像是搗蛋的小孩,不知什麼時候就忍不住變化出花樣來。我渾身顫抖了一下,這才知道我就這樣站著發呆了好一會兒,竟忘了晚飯的事。

  我輕嘿了一聲,忽然有一些輕鬆。我在廚房裡忙來轉去了一會兒,就聞見了米飯的香味溢滿了整個屋子,淹沒了原來的冷意,變得溫暖起來。

  爸依然還睡著,我看了看掛鐘,知道他才睡了沒一會兒,所以並沒有叫醒他。我輕輕地打開門,迎著晚風走到門口。夜晚的氣息再一次親切地包圍了我,晚風撫過我的眼睛和額頭,在我的臉頰處留下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

  我在院子裡的一塊石凳上坐下,無聊地仰望星空。今晚,天上雖然沒有太多的夜雲,可是月光卻不知怎麼依然不能朗照,稀廖的星星更是暗淡和有氣無力。我喃喃地數道:「一、二、三、四……九、十、十一。」截止,因為天上好像沒有再多的一顆星星了。我不知道它們是否也會寂寞,也會傷感。但我分明捕捉到一陣渺茫的琴聲和斷續的歌聲,帶了點失意悽楚的意味。我起先辨不出它的方向,只感受到它穿過淡柔如水的月光從四面八方向我緩緩懷抱而來,流入了我的耳朵和內心,像溫柔的細雨一般使我一點一點濕透、一點一點感動。

  這琴聲、這歌聲,仿佛將我帶入了一個被歷史遺忘的神秘國度,勾起了我的好奇和嚮往。我開始努力分辨這琴聲、這歌聲的來源。歌聲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於是我猜想,那琴聲肯定是一個男人彈奏的,他們肯定是一對即將面對愁別傷離的愛人,將無限的不舍和不棄全寄託在這琴和歌裡。

  我終於知道,這些聲音來自於那個剛搬來的女人的屋子。我向那個房屋靠近,琴聲和歌聲戛然而止,我以為我的偷聽被發現了,就立馬停住了腳步,而幾秒種之後,我聽見那女人嚶嚶哭泣的聲音。我自信地以為這之後肯定會有一個男人深情表白或安慰的說話,可是我錯了,我聽到的只是她的哭聲。我也頓時陷入到自己的傷感之中,門裡門外,都是敏感和痛傷的心。

  但沒多久,我就又聽見了琴聲,比剛才的琴聲更快。最急最緊的音,弦最易斷,曲最堪悲,也最合失意的人。果然,歌聲依然是那麼哀怨。我這才聽清了歌詞,是一首《更漏子》的詞:

  幾殘更,濕枕繡,蝶夢落英新柳。花帶淚,水悠悠,碧雲約客留。

  眉兒皺,頻回首,兩處十分消瘦。驚怨睇,忍離憂,教君君莫愁。

  這首《更漏子》的詞就是楊叔衡寫的,是他用在長篇小說《尋尋覓覓》之中的。而如今,竟被配上琴唱了出來,更有一番強烈的感動。我幾乎是沒敲門就推門而入的,也是在同時,琴聲和歌聲再一次停止了,那個女人回頭望住了我。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冒失和不禮貌,只得向她笑了笑。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原來琴聲和歌聲都是出自於她一個人。

  「你是?」她仔細地打量著我,有些疑惑地問。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淚和臉上的悲傷和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連疊聲地道歉著,說,「我被你的琴聲和歌聲吸引過來,我最喜歡楊叔衡的作品了。他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因為他生活在這裡,我總能在這個城市裡感受到他浪漫的氣息。」

  「我也很喜歡他。」她給了我一個淒然的微笑,有著一種友善和歡迎,但我看見她又馬上晃了晃頭,補充地說,「他的作品,我的意思是說,我也喜歡他的作品。」

  「我就住在隔壁,金嬸子人很不錯的。相信你住在這裡會很開心。」我靜靜地望著她說。

  我突然發現,我和她仿佛早就相識一般,從我們的眼神交流裡我可以感受到親切,她看起來應該有三十歲,但好像我們就是一對姐妹似的。她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笑,拉過一把椅子來讓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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