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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直沉默,只是偶爾用看一眼對方,然後彼此笑笑。我的笑有些拘謹,而她表現得稍稍大方些,只是那抹淡淡的憂傷還沒有從她的眼睛裡消失。終於還是她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她朝我伸出手來,說:「我叫趙若涵,以後你還是叫我姐吧。」

  我也伸出了手,自我介紹道:「我叫何雨謙。在這裡住了十多年了。你的琴彈得真好,歌也唱得好,加上楊叔衡的詞,這樣的結合太棒了!」我由衷地讚歎著。

  「你喜歡?」在她看似平靜的表情之下還是隱藏著一股按捺不住的情感湧流。

  我點了點頭,然後請求地說:「趙姐姐,你能再彈一次嗎?」

  她有些遲疑,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接著也是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緊緊地迫望著我,然後渴望自釋地輕抬了抬頭。正當她將修長的手指放上琴鍵按下去的時候,我發現了放在琴案上的一個相框,裡面夾著楊叔衡和她的合影,背景是一片美麗的藍天碧海。我將相框拿在手裡,激動地「呀」了一下,使得她也一下子受了驚,手哆嗦了一下,琴發出了一個古怪沉悶的聲響,像是一個受傷的女子跳入河流的聲音。而這個可怕的聲響更讓我心裡的幾根神經抽動了幾下,帶動我全身驚顫了一下,手裡的相框從我的手裡滑下,我沒來得及去搶救,就已經跌落在了地上,相框上的玻璃碎了一地。

  我急忙蹲下身去收拾這個殘局,一面道歉。我清楚地聽見她的哭泣,我更失措了,驚慌失措地望著她,嘴裡重複著道歉的話。

  她淒然而笑,嘴裡像是念咒語般:「碎了也好,本來就碎了的。」

  「真的對不起,我只是……只是好奇。因為我很喜歡楊叔衡,看見你這有和他的合影,所以忍不住拿過來看看……原來你們認識的……」我昏亂而沒有系統地說著。。

  她打斷了我的話,輕晃著頭,否認地說:「不。我和他並不認識。我只是……只是他的讀者,就此而已……對不起,我想休息了。」她背對了我,逃避了我的注視。

  我不明白她內心究竟在翻滾著怎樣的浪潮,也不清楚她的情感深處的細胞在如何生死更迭著。原來她和我一樣,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我走出了她的屋子。

  晚風再一次毫不講理地包圍了我,重新將千絲萬縷的煩惱和愁思扔給了我,令我腦子裡生出一大片無法擺脫的痛苦。我使勁地撓著頭皮,指間帶下了好些頭髮絲的斷莖。我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中指的指甲斷了,微微泛起了血絲。我的指甲自小就那麼柔軟和脆弱,猶如世界上那些敏感哀傷的女兒心。夏黛萍曾說,這就是水指甲。

  我回頭望了眼趙若涵的屋子,我猜想裡面的她肯定還在流淚,只是不知道她為誰流淚。我悵惘的目光裡更籠起一陣薄薄的憂傷,有種同病相憐的意味。一陣很冷的風吹在我身上,鼻子裡異樣的酸楚,我的心也仿佛跟著踉蹌了幾下。我將雙臂抱在胸前,可依然覺得冷。此時正值夏末,為什麼也會如此冷?像是已到了零度以下——但是,我沒有答案,就像我不知道趙若涵為什麼而悲傷,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常常為什麼而傷心。我畢竟是個弱小的女孩,是個凡人,而不是上帝。但即便是上帝,也許也無法解答。——這不僅僅只是天氣,也是生活,也是人生。

  我撫了撫被風吹亂的長髮,不再胡思亂想,也不想再受如此冷的風。我走進屋裡,漸漸地走向黑暗。屋子裡存在的熱氣熏上我的頭腦,我有些眩暈。

  爸爸正睡得香,打著響亮的呼嚕,一聲聲愈響愈緊。這呼嚕聲已伴我走過了十多年了,是那麼親切和安慰。我沒有母親,我是多麼渴望有母愛,而離開那個有著桃花溪的家鄉,我便無從找到寄託,像一隻無法找到歸宿的只剩哀鳴的小鳥。我說過,沒有母愛的孩子總對水有著一種無法言說清楚的好感。這是一座沿海的小城,我一直渴望見到大海,但那麼多年了,也沒有如願。也許,我應該找個時間去看看。

  我在屋子裡又靜坐了好一會兒,見爸爸依然沒有醒來,又覺得自己好像也並不餓,於是也沒有吃飯。我上了床,身子滑入了軟軟的舊毛毯裡,睡意頓時渾渾然地侵襲了我,跟著,月光好像一直在窗外窺探,從那未拉嚴實的窗簾的縫隙裡鑽進來,像要一直望入我的內心似的。那月光碰在床頭邊小櫃上的茶杯上、鬧鐘上、書本上,發出藍藍的淡淡幽光。那是夢一般的顏色,我想。遠處工業區裡一家不銹鋼廠的機器的磨奏聲刺破蒼穹,有節奏地響著、震的,像天兵天將的擂擂戰鼓。可是過了一會兒,似乎也漸漸地靜了下來,降伏了在人間作孽的妖精回歸而去。我朦朧地感覺到,月光就著她的唇在我的額頭留下了一個靜謐的吻,然後和我躺在一起,安慰著我,撫摸著我,像趙若涵的眼神那麼溫柔和親切,這讓我覺得我和月亮也是一對親密姐妹似的。再後來,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夢裡,太多的東西:爸爸那沉沉的鼾聲依然在響,趙若涵依著琴聲憂傷地歌唱,蛐蛐也依舊在不知愁地亂叫……

  第二章

  夏天的早晨總是來得格外早。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盛滿了整個窗戶,安靜地落在我的身上,把一個嶄新的、燦爛的清晨奉獻給了我們。也許這也是送給我的禮物。我太喜歡早晨的光線了,那種光不是敞開的亮,而是淡淡的清亮,淡淡的舒心。我在心底默默地想,又是新的一天,自然要有新的陽光,新的涵義!

  我舒展了一下手腳,就起床了。我以為爸還沒有起床,所以我的行動有些躡手躡腳,生怕吵醒了他。我剛走進廚房,就看見爸像模像樣地圍了圍裙,將昨晚的那一鍋飯轉做成稀飯。原來他早已經起床了。

  他回頭見了我,便笑著說:「謙謙,趕緊刷牙、洗臉,吃了飯就得去學校,今天開學吧。」他一邊說一邊做著早飯,鍋碗相碰的聲音那麼清脆。

  我匆匆洗漱著,對著鏡子將長髮向後一攏,用皮筋紮成一束,看著鏡子裡爸爸的背影,低聲問:「爸,你怎麼起那麼早呀?」

  「餓醒了,就早起了。」他很小孩子氣地回答道。當然與昨天晚上判若兩人。

  吃了早飯,我正要起身收拾碗筷,爸爸已經搶先起來拿起碗筷就了廚房。我聽見水嘩嘩流動的聲音,像海浪衝擊著海灘和礁石,同時也在我的內心深處激蕩起萬滾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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