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第一女生 >
六十一


  整個籃球館忽然在瞬間強光中震盪了一下,有人驚喜地叫道:"開始放焰火啦!"然後扒到窗邊看。

  不是放焰火,同十七年前的舞會一模一樣,舞會開到一半的時候,天降暴雨。

  雨勢一下子就很大,斜斜地刷在窗玻璃上,乒裡乓啷的聲音像是個喝醉酒的人在敲門,沒有輕重,把玻璃窗都逼得往裡凹。同學們連忙把體育館的大門關上擋雨。

  萬遂的身影突然鬆懈下來,他回頭看了看天,說:"下雨了,她更不會來了。"

  他仰頭慢慢地喝完了手中的冰水。只有不經常哭泣的人,才以為這樣能逼回淚水。

  萬遂一刻也沒有多留,大步走到門口,開門走了出去,門口早就有司機候著,利索地把他塞進溫暖的皮軟椅裡,駛走了汽車。

  萬遂走了之後,女生們不必矜持地期待著他來邀舞,男生們也喪失了比較的物件。音樂變成八十年代初的流行舞曲,勢如滾雷,這鍋餃子才算真正煮開,還不斷有新餃子跳進來。同學們隨意地以不同幅度擺動著,看起來就像精神病院在舉行消防演習一樣。

  連笑拿著一杯冰鎮橘子水站在角落裡看著沐垂陽。他曾經教給她,面對真正的對手時,兩人就像摔跤手一樣,不會一見面就甩開膀子廝打,而是要裝出無所圖謀的樣子。同時,卻在用手勢和目光準備一個把對方摔倒在地,讓其永無翻身之日的動作。她剛剛就這樣對待著沐垂陽,但是,當她望進他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卻發現自己的企圖無所遁逃,忍不住鼻酸。

  那麼,時機就只剩下一個了,原諒我。連笑放下玻璃杯,快步迎頭走向光亮。

  "沐垂陽!你放棄吧,你一個人是打不贏整所學校的!"連笑站在臨時搭的大舞臺上,拿著麥克風喊道。

  稠密的人群發出一聲哄笑:"是不是要開始表演相聲了?"

  "不會吧,你看連笑臉色不對。"

  人群才著了慌,混亂的人海劈出一條道路來,道路的盡頭站著沐垂陽。

  十七年前,也有同樣的一條路。路的盡頭同樣是穿制服的男孩兒,孑立人間,遠望即日之大難。

  連笑聲音平靜了一點,但還有不含糊的威嚴:"我已經查明你的身份,你的母親是……"

  她看到沐垂陽的身形晃了晃,像老樹被風吹得戛然。她心神一動,不打算在全校同學面前公佈沐垂陽是校長的私生子這件事,改口說道:

  "你的母親一定會對你失望的。"

  連笑雙腿發軟,但她仍強裝出犀利的眼神。同學們被燈光和興奮熏得兩頰紅潤,向前傾著身子問連笑:"沐垂陽怎麼了?他幹了什麼?"

  連笑說:"沐垂陽對格蘭高中充滿了仇恨,他一直儲蓄著力量準備置學校於死地!"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這麼大,震得她兩耳發聾。

  幾千雙眼睛望向沐垂陽,肆無忌憚的,竊竊議論的,指指點點的,最後是一片死寂。

  連笑曾經無數次把沐垂陽所教的一切都付諸同敵人的對峙中,然後轉頭得意地朝他笑。她經常問沐垂陽:"你說我的對手會是怎樣的人呢?會不會是跟鐵塔一樣強壯的漢子?我希望是一個纖細哀愁的,這樣我還有逃生的機會。"

  結果,最終是沐垂陽清瘦地站在那裡。

  外面雷的羯鼓響了一通又一通。多少大樹被雷擊倒後立即結束生命,多少生物被大刀闊斧的暴雨衝擊得四處畏縮躲藏,多少人間哀樂就這樣被沖進大海,白浪翻騰後渣滓都不剩。

  路的盡頭,沐垂陽只是清瘦地站在那裡。

  連笑問:"沐垂陽,你承不承認?"

  同學們把目光又移到沐垂陽身上。

  他眼裡蕩起圈圈漣漪,四漾又複合,他兩手插在口袋裡,輕聲說:"嗯。"

  事情並沒有嚴格地按照十七年前的劇本演,十七年前的那個男孩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時止不住地發抖,抵死否認,拼命搖頭。連笑忽然發現,如果他像當年他父親一樣否認,自己是願意相信的。

  舞臺下的同學以為連笑沒有聽見,充當了勤勞的傳聲筒的角色,雙手護嘴道:

  "喂喂,他剛剛承認了。"

  連笑心中所有轟隆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種似涼非涼的平靜。她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停留在今天,也只能停留在格蘭高中,任何同學不能向外透露半點風聲。沐垂陽,你"全國第一高中生"的頭銜不會取消。你原本應該今年六月份畢業,現在你提前畢業。"

  沐垂陽點點頭。

  連笑困乏地說:"從這一刻算起,你就應該離開格蘭高中!"

  她原本想和十七年前的老校長一樣狂暴著燒紅的雙眼吼出這句話,但她發現自己已喪失全身的氣力,連流淚的氣力都沒有。

  同學們一片譁然,忽而靜默。許許多多的人哭著望向沐垂陽。

  沐垂陽看著連笑,忽然無聲地笑了,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