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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6

  高杉山不知自己已多少回在大風多雲時愣神了,最後見尤尤就是這樣的天氣。風卷得雲亂翻,陽光轉瞬即逝,像匆匆出現又離去的她。很久以來,他總在她走過的地方站一會兒,希望看到她,卻也隱隱地怕她真的出現--每次她遠離他以後再出現,就會改變許多,多到他怕她變成另一個人--這種甜膩的苦痛他說不清,或者,他喜歡的只是最初那個她。霸道、直率、男子氣,白裙、長髮、彈鋼琴。

  同樣的感覺,在尤尤再次出現時於胸口爆裂,他愣在原地,呆呆看她穿過馬路向自己走來。車多,她走得慢,不時住腳整理給路風掀起的裙裾,天冷,她穿得少,鎖骨晾在冬季綿軟無力的日光裡,紮疼了他的眼。

  她終於走到他面前,他伸手掩住她寒涼的雙頰,她仰著臉微笑,淚滑落進他手心,溫的。他們幾乎沒說話地相擁著離開,像多年的情侶。

  分離太久,彼此眼中的對方變得令人心疼的陌生,卻沒人去問為什麼。尤尤不經意流露的憂傷,像她面容中若隱若現的滄桑,杉山無力捕捉--她不願的,他幫不到。能做的只有狠狠地陪她。

  杉山放棄一切日程陪尤尤瘋,他們吃遍城市每一家甜品店的黑森林,看從日升到日落的連環場電影;他們在零下九度的街道吃蓮霧聖代,看碎雪溫柔地飄落在粉紅色冰激淩上,去最IN酒吧的Saturday Night,從暖場樂一直跳到結束曲;他們逛街,胡亂地買了許多東西,從蒸蛋器到純白床品應有盡有。尤尤穿著杉山的背帶褲厚絨衣,卻把自己的蜜色綢衫換出來擰成條圍在脖上,她興致滿滿地試了各種類型的衣服,在試衣間門口拽高裙擺給他看她圓圓的膝蓋美好的小腿。

  他們甚至去照了婚紗照。是那種最簡單又最經典的樣式,她著無裝飾的白紗,他穿硬領的黑禮服,純白背景,沒有動作,兩個人老老實實並排站著,挽住手。只一套衣服,只照一張。取片子時尤尤說,我爸我媽的婚紗照就是這樣拍的,好看極了,可惜沒了。她輕輕摩挲著杉山尤尤的婚紗照,輕輕笑著說。對這樣不祥的評價,杉山沒答言。

  父母常年外出,留守少年杉山獨自住著一套小小的高層公寓。尤尤在的日子,杉山把房間讓出來,把露營的充氣床打開在客廳睡:這樣單純的關係維持到兩人共處的第十三天。

  當天尤尤要去輪滑,他們去的冰場在年輕人密集的plaza地下,不大擅長的杉山二十分鐘被撞倒了三次,尤尤追著一個綠毛小子喊:"你給我站住!"杉山攔她,她不幹,"不行,轉什麼,有種的你過來!"甩掉杉山搭在肩頭的手,微微一蹲向他沖去。

  綠毛哪能是她對手,一串前後S加後交叉加雙腳同步轉體的繞樁就敗下陣來,尤尤大拇指一搓鼻子:"不行吧?見識了就好好回去練去,別自以為怎麼地就欺負人。"那小子不甘示弱:"MM可以啊,你那螃蟹步怎麼滑的,教教我唄。"搭訕地要上手,尤尤早在K房養成條件反射,那小子還沒得逞,臉上已挨了她夯實一巴掌。尤尤待發威,卻被杉山攫走,兩人手拉手不歇氣地滑過十幾彎角才停,尤尤靠著杉山喘不停:"哇痛快,沒想到你平花不行,速度倒好。"杉山別過臉看她:"這可不是玩兒,你沒看那綠毛有同夥嗎?為你打架我不怕,可那夥人都能湊齊二十四色蠟筆了,我給揍趴下你怎麼辦?""蠟筆?""是啊。那頭髮,一人一色。"尤尤失笑,杉山又問,"你怎麼滑這麼好?""小時候學過,我走了以後還靠它混過飯吃呢,就在S市?菖?菖冰場,後來我就去--"尤尤突然咽住,其實她已經說多了,好在杉山正難過她活得艱苦,沒在意那沒說完的"後來"。

  夜裡到了上床時間,尤尤沒回屋。杉山已睡下,客廳燈熄了,可她知道他還醒著。她窸窣地脫了衣服,把內衣褲扔在地下,光溜溜鑽進他的被子,從後面抱住他。他很暖,熱度傳到她微涼的小小的乳房上。

  杉山沒動,兩人僵硬地躺了不知多久,他終於轉身,輕輕的呼吸吐在她額上。尤尤有些激動。可她沒等來什麼,杉山只是親住她的眼睛,手覆在她的腰際,再不朝上走,更沒向下去。尤尤不禁要問:"就這樣了?杉山?""嗯。就這樣了。睡吧,寶貝。"

  杉山怎麼想的,尤尤知道。他愛惜她,要給她最好的。他以為他們一起的日子會沒有盡頭,所以他不急。可她知道,他們沒時間了,她的計畫不可能給他們重逢的機會。

  明天。明天尤尤就得離開。她迫使自己發過誓,不論杉山給她怎樣的幸福,只留兩周,第十四天就走,去報仇。

  唯一的遺憾是沒把自己交給杉山。

  尤尤惋惜著糾結著複雜著在杉山懷裡睡去。

  次日晨,白晝的天光並沒照醒她,擾人清夢的是一陣涼意。她睜開眼,發現被子給掀開一角,杉山趴在旁邊,視線落在她的臍窩。

  "嗯?"她驚疑。

  "肚臍好看。像你身上的酒窩。"

  她露齒一笑,張開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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