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趁現在年少如花 >


  隔壁宿舍的女同學沖進屋來,說走廊上莫名出現了一隻名貴的俄羅斯藍貓,她想去戲弄一番,需要我去廚房替她照顧甜湯。俄羅斯人喜歡貓,主樓裡到處是貓的身影,不過這群貓咪的先祖多半是被學生收養的野貓,莫大學生用好魚好肉製成糖衣炮彈攻擊野貓,滅其鬥志,將其馴化成百依百順的寵物,在碉堡般的主樓裡安身立命,繁衍生息,它們的後代再被更多的愛貓人士領養,分居在主樓的各個房間。主樓貓多,但皆草根出身,一隻高貴血統的俄羅斯藍貓確實罕見。

  我叉腰站在廚房中間,哈欠連連,實在看不出甜湯有被照顧的需要。黃豆大小的火苗,臉盆口徑的湯鍋,怕是加熱快不過散熱,再熬一兩小時也沸騰不了。這時有人捧著一小盒木炭進了廚房,冤家路窄,是去年遊行時的「中指姑娘」。雖然我每天對著電腦螢幕與她眉目傳情,但這一年,她變了很多,以至於我幾乎無法辨認出她就是我的桌面女孩。我的桌面上是一個焦灼、狂躁、金屬質感的少女,而眼前這位一襲白色紗裙,麻花辮從腦後繞到胸前,不施粉黛,淡泊恬靜如一汪清水。烈酒變清水,這是多激烈的質變啊,正常情況下,此時照面,我頂多多看她兩眼,依稀覺得似曾相識,卻始終霧裡看花,拍扁了頭也判斷不出識還是不識。可現在,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因為今天早上,她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硬生生地往我腦子裡燙了個無法修復的疤。

  ……早上,第一堂課尚未開始,這個清水氣質的姑娘沖進教室找我,我見她好生面熟,遂作寶玉狀暗地感歎:「這個妹妹我見過……」正要檢索大腦裡存儲姑娘的資料庫,回憶這是何時何地哪一段豔遇,冷不防她已跳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一陣痛駡,儼然一失控的女納粹。猝然、震撼、殺氣騰騰,堪比德軍「閃擊戰」突襲蘇聯。我驚詫:人竟可以表裡不一到如此地步!過濾掉連篇髒話,提取了主要內容,我終於明白這場閃擊戰的導火索是我未經許可拿她的照片參加了新聞圖片展。照片掛在新聞系大半年,老師同學秘書工人都熟視無睹了,突然一天有人跳出來捍衛肖像權,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導火索燃得太久了,等你已經忘記這枚炸彈,它突然爆炸,炸開花的不是戰場,而是生活……

  現在,在宿舍廚房裡,我竟然又碰到她。難道我們住在同一層樓?房管也太會開玩笑了吧,雖然我深愛她的照片,但不代表我喜歡活生生的她,我不希望生活中和任何易燃易爆的物體近距離接觸。我佯裝記憶受損,不動聲色,全身心的關愛那鍋甜湯。她更是悠閒自在,哼著小曲,點燃爐子順手把打火機放在廚案上。是一隻銀色樹皮紋路的紀梵希,有錢人的玩意兒,我不由得快速打量她,衣著飾品都十分考究,貴族氣派,難怪如此飛揚跋扈。她用小鑷子把盒裡的木炭整齊排列到天然氣爐火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木炭一點點由漆黑變得灰白再變得通紅赤亮。突然,她扭頭看看我,說:「你很會照相,對吧?」

  對於這個話題我心有餘悸,琢磨著是否要理睬她。

  她接著說:「我叫季阿娜。你呢?」

  我尚未決定是否理睬她。

  「喂!你是不是很會照相?」這個壞脾氣的孩子又開始不好好說話了。

  「我叫吳奕。不要稱呼別人『喂』。俄羅斯不搞素質教育啊?」

  「嗚—咿—」她拖著長音念我的名字,像是找到什麼樂子,高興得眉開眼笑。我突然覺得「喂」是個多麼有素質多麼體面的稱呼啊。她尋味著我的名字,詫異地問:「你不是日本人?」

  我根紅苗正,哪裡像日本人了?難怪她沖進教室罵我時一口一個小猴子,敢情把我當日本猴了。「小猴子」是她稱呼日本人的專有名詞,好比我們叫日本人「鬼子」,韓國人「棒子」,俄羅斯人「毛子」。

  我擲地有聲地說:「我是中國人!」

  「啊哈!我也是中國人!中文名字叫萬紫。」她冷不防來了句中文,讓我渾身彆扭。她長得確有九成東方神韻,我本該判斷她是中國人,但是之前她都是講俄語的,加之髒話飆得乾淨俐落,口音純正,極有本土特色,使我誤以為她是韃靼族人(韃靼族——俄羅斯少數民族,韃靼蒙古族侵略統治古羅斯地區留下的後裔)。

  「這個忙你非幫不可了,走,跟我走。」話音未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著我就往外走,又一次用「閃擊戰」打得我措手不及。

  「妹妹,我沒打算幫你。」

  「幫了我,你我就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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