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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入人文情懷。 」韋銘用了一個很高級的學院派詞彙。

  我無語,本以為自己說話已經夠晦澀了,誰知他更澀。我只能掰碎了問:「怎麼注?」

  韋銘解釋說:「比如一張『9·11』的照片,美國人看到罪惡,想要和平;塔利班看到勝利,想要再接再厲搞恐怖主義。顯然第二種情緒不是媒體應該傳遞的,必須要配上文字譴責恐怖主義,喚醒善良,感化邪惡。」

  說到「喚醒善良,感化邪惡」時,他表情神聖,我仿佛看到他身後出現了萬丈佛光。我投降了,明明師兄弟一場,他為何總是熱衷於客串師父的角色呢?動不動就念緊箍咒「感化」我。

  「我為什麼覺得中指姑娘可以用?」韋銘接著說,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就解釋起來,「因為我們太弱小了,寫十月革命紀念日,卻不敢奢望採訪俄共領導人,寫不出宏觀龐大的稿子,還好我也不稀罕寫那種稿子。我只想堅持人文特色,講一個故事,刻畫一個人物。可是在千篇一律的十月革命報導中,誰能記住誰的?我們只要有一個眼神被讀者記住,就夠了。她就有這種眼神……」韋銘情意濃濃地看著中指姑娘,我想聖僧被女妖精迷了心智,正準備喚醒他,他突然又換上嚴肅的面孔,冷冰冰地說:「你的中指姑娘想要表達什麼,想好了嗎?快去寫,解釋是必要的。」

  說完跑步沖回自己宿舍趕稿去了,我目送他的背影,心想:「這個新聞瘋子,已經走火入魔了。」而他一直用他的心理疾病侵犯我,被同化成瘋子,對於我來說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我獨自留在房間,與「中指姑娘」無奈對望。小姑娘,你到底有什麼故事?你為什麼要豎中指?我要寫什麼?傳遞什麼價值觀?我走到窗邊,看著滿天狂亂的雪花,臆想一個憤怒女孩的內心世界。

  我真的不想表達什麼,我只想開一個玩笑挑釁公眾。我們供稿的是一本面向一小撮男性精英人群的時政雜誌,我想知道當他們翻開雜誌,赫然看到一個小姑娘朝他樹立中指,那些心懷天下的時代精英們會是什麼表情?我就想激發他們原始的情緒,而不是用文字將他們引導向同一種情緒。

  沒有文字,這張照片即便有撼人的眼神,終究還是被韋銘捨棄了。但令人欣慰的是,在學校的新聞圖片展上,「中指姑娘」大獲好評。

  是兩年後的事情了。

  2005年,夏。

  莫斯科的冬季太著名了,於是全世界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那裡的夏季必然倉促而潦草,想必太陽發出的光與熱剛剛以光速衝刺入俄羅斯的國境線,熱力尚未來得及輻射遍其過分遼闊的幅員,源頭的太陽已經打著哈欠準備退場。其實,莫斯科的夏天很有品質,太陽早出晚歸,格外勤勉。

  傍晚,陣陣晚風攜著夏日樹木旺盛的鼻息襲入房間。我掐滅了香煙,跳上宿舍的窗臺。我想要是正巧樓下有人看見我,一定很驚慌,以為一個悲情人物要自由落體尋求超脫了。其實我當時只有一個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念頭,要呆坐在窗臺上目送太陽歸去。從主樓望出去,漫天的晚霞,如天邊飄來絢麗的紗幔蓋在莫斯科的肩頭,湮沒了城市的浮躁與喧囂,莫斯科在霞光的呵護中變得恬靜安詳。夕陽慵懶地,一點一點地滑進天際邊彩雲層疊的紗床裡。在莫斯科,我喜歡一個人的黃昏,但如此黃昏不會也不應被我獨享,不知主樓五千多套房間中,此時有多少人在自己的窗格子裡與我一起欣賞這道風景呢?

  主樓是莫斯科大學的標誌。二戰後,史達林下令在莫斯科建造了被稱為七姐妹的七座建築,莫大主樓是七姐妹中的大姐大,因為她最巍峨,還因為她站在高崗上。這個高崗地位了得,是莫斯科之巔,雖然此巔海拔僅220米,大名起得像綽號一樣草率——「麻雀山」。其實蘇聯時期它一度有個威嚴的名字——「列寧山」,可是蘇聯散夥了,列寧也不威風了,「麻雀」又復辟了。個人覺得首都的至高點還是應以英雄命名,好比一個名叫「二麻子」的人和姚明一樣都是高個子,可聽上去二麻子比姚明矮了一大截。說這話我也不怕得罪麻雀小兄弟,畢竟它們也沒什麼民族榮譽感,一旦飛上枝頭,就自稱鳳凰了。

  為了讓大家對這座遠在莫斯科的樓房印象更鮮活些,更有共同語言一些,我不得不提這件事,有位著名的人曾經在這座樓裡說了一句著名的話:「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話音一落,禮堂裡熱淚縱橫,掌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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