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初吻的左臉頰 >


  "你那份兼職一個月就800塊,在深圳這種地方哪夠用啊?"她慈愛地撫摩我的臉,"星見,你不要操心家裡的事情,有空打扮打扮自己,跟同學們出去玩。我看樓上跟你一起念大學的那兩個小姑娘每個週末都化了妝,穿得漂漂亮亮地出去跟男孩子約會……"

  "我是您的女兒,就是不化妝也比她們漂亮。"我捉過她的手,"您等等,我找點東西幫您包紮。"強忍喉嚨裡的哽咽走進客廳,剛剛離開她的視線,眼淚就刷地淌了滿臉。

  胡亂擦了擦。在茶几上扯了一些乾淨的紙巾,從藥箱裡翻出雙面膠、消毒藥水、紗布、小剪刀。王嬸好心地回家拿了一瓶正骨水送來,其他鄰居陸續散去。

  我撕開紗布,疊成一個小方塊,倒上正骨水幫媽包好腳踝。

  她咬著牙,不喊半句疼。

  晚上她很早就睡去,我握著她的手在床邊坐了許久許久。她血氣不足,手心一直暖不過來,皮膚比從前粗糙了很多。

  一個女人無論怎麼悉心保養,一過40歲她就真的老了。我媽年輕時是個數一數二的美人,在京劇團裡唱花旦,尤愛《霸王別姬》這一出。一直記得她在《霸王別姬》演"虞姬"那個扮相,青絲三千,憂愁萬年,眉目間淚光點點,顧盼生輝。台下的人們看得癡迷,聽她婉婉柔柔地唱--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

  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

  寬心飲酒寶帳坐,待聽軍情報如何。

  ……

  她在臺上有一種古典的光芒,讓觀眾挪不開視線,想必我父親當年就是被她的光芒吸引的吧。20年前,我母親跟著劇團去香港彙報演出,認識我那個好吃懶做、裝大款的父親,後來捨棄劇團的工作跟著他留在了香港。他們結婚一年多後有了我。我滿月的時候,父親去澳門豪賭,欠了一大筆賭債後跑得無影無蹤,從此我們母女倆相守度日。1997年香港回歸後,我們輾轉來到深圳。

  那時候她背著3歲的我去幼稚園,走到門口交不起學費又折回家;為了給我買新書包,她週末頂著八號風球去公司加班,當晚就發高燒。

  小學一年級我得了"三好學生"獎,在全校大禮堂裡領獎,她坐在第一排望著我欣慰地笑,笑容裡淚光閃閃。

  初三時我跟同桌的男生早戀,她追著要打我。巴掌還沒落下來,她自個兒先哭了。

  高三時我交不起資料費和補課費,她逼不得已去敲鄰居家的門借錢。

  ……

  一個女人帶著她不懂事的女兒,這麼多年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

  她這輩子只想嫁個好男人,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天寒地凍時有個溫暖的家就可以了。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還落得如此淒涼下場?

  我突然很心寒,血和淚都往肚子裡咽。

  人這一輩子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兜兜轉轉一場,到頭來都是捕風。

  等媽睡熟後,我回房間寫作業,一摸口袋,又把謝落微的照片拿了出來。坦白說,我真羡慕她,去世經年,還有這麼優秀的男生一直懷念著她。

  不是沒有過初戀。15歲那年跟同桌男生易佳南放學後手拉手逛街,他偷開表哥的跑車載我去南澳的海邊。那時我是班裡最孤傲的女生,只有小易親近我,教我說普通話。在海邊他輕吻我,兩個人在熔金的夕陽裡羞得滿臉通紅。

  當時我以為那個落在左臉頰上的吻,就是愛。

  15歲生日那天小易帶我去一家法國餐廳,侍應生端上鵝肝,我舉著叉子不知道怎麼下口。小易細心地幫我切好放到盤子裡,說鵝肝是一種很殘忍的食物。

  農夫先選好一批肥鵝,每天給它們喝酒。鵝中了酒精毒,肝臟一天天不健康地長大,變成原來體積的數倍。農夫這時候就殺鵝取肝,鵝肝的價值遠遠超過鵝本身。

  "好殘忍,那我不吃。"15歲的我放下叉子。

  小易說:"你聽我講完。據說天天負責喂鵝喝酒的,是農夫美麗的小女兒。她髮絲金黃,眼瞳像湖水一樣碧藍。有一隻鵝對她一見傾心,雖然知道喝下醇酒之後,肝會一天天變大,它會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肉體的痛苦,但為了愛,它還是含笑喝下毒酒。它每天盼望女孩出現,在她懷裡,喝她所賜的酒。它的肝一天天變大,痛苦也一天天地加劇。但每次她出現的時候,它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鵝。它的肝開始硬化,體積已經達到要求。當女孩捧著酒壺出現,鵝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喝她親手灌下的酒了。明天,農夫便要把它的肝拿出來。鵝喝下最後一壺酒,在湖上為女孩跳出最後一支舞,湖水也為它悲傷。第二天,鵝被殺,新鮮的鵝肝被送到一流的餐廳裡。餐廳裡吃下鵝肝的人們,突然明白了愛情是什麼。"

  我好奇地追問:"是什麼?"

  小易笑著說:"你沒看過一個叫Siva的人寫的書嗎?他說愛情就是含笑飲砒霜,明明知道眼前的是杯毒酒,因為是心愛的人遞過來的,還是會心甘情願地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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