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了，我們一無所有(52)

五十二

　　從麻杆公司走出來，蘇楊很快就迷失了方向，這是一個高樓林立的地段，寬大的南京路上奔騰著各種高檔轎車，兩邊則是匆匆而過的自行車，也有民工一邊騎黃魚車一邊東張西望提防員警，路兩邊有賣茶葉蛋、包子混沌的，有下象棋跳舞打拳的，有高聲唱歌大步奔走的，整個世界好一片忙碌的景象。蘇楊不想坐車，沿著南京路走了很久，餓了就在路邊一家排檔店吃了三塊錢的炒麵。從下午一直走到傍晚，傍晚在人民廣場呆了會兒，幾個月前他在人民廣場像一個傻子一樣成天遊蕩，他還在那裡摔斷了腿，現在腿好了，可他仿佛依然是一個傻子，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有的只是一顆更加孤獨的心，此時此刻會有誰來體味這顆心呢，蘇楊覺得鼻子很快酸了起來。廣場上依然人潮洶湧，一幫跳街舞的孩子在不知疲倦的翻來翻去，誇張的動作一百年不變。蘇楊坐在噴水池邊的圍牆上，到處張望，仔細冥想，直到暮色四合才對自己說：「我要回家。」

　　那一天是2002年2月11日，5個月前的那天，幾個阿拉伯人開著飛機沖向美國人的大樓，成功殺死了幾千名美國人，此舉猶如一幕滑稽戲前的開場鑼音，從此世界就熱鬧了起來。有人要打仗，說是為了消滅恐怖主義維護世界和平，也有人在自己腰間綁上炸彈然後走到人群中引爆炸彈，說是為了給家人報仇，還有人在深山老林造核彈，說是為了民族自由，正義與邪惡，是非和曲折，莫衷一是。死的死，傷的傷，流血的流血，悲傷的悲傷，這些都與我無關，現在的我只是在冷風中不停行走，不停對自己說：

　　努力，奮鬥，你是一個小人物，可小人物也能做大事。

　　誰配與我對飲

　　使我爛醉如泥

　　――沈浩波

　　第二十七幕生活的假像

　　從蘇楊家到麻杆公司路程近20公里，不堵車的情況下坐公車要2小時，騎自行車95分鐘。這些資料都是理想狀態下測算出來的，因為上海不堵車那幾乎不可能，每天上下班的幾小時內，上海的公車用蠕動來形容非常準確，車開的速度不見得比80歲的老頭走路快，情況惡劣時往往車開了半天還走不完一條街，坐在車上的人真恨不得把司機殺了，如果是女司機，就先奸後殺，非此不能泄心頭之恨。

　　蘇楊思考再三後決定騎車上下班。雖然騎車不用為堵車心煩意亂，但一路上卻是險象環生，蘇楊本來騎車就生猛，眼裡一向看不見紅燈，平生最見不得別人騎車比他快，加上騎車的人實在太多，遵守交通規則的幾乎沒有，所以和別人磕磕碰碰簡直是家常便飯，最誇張的一次是上班的路上和15個人發生了彈性碰撞，等到公司時渾身共有大大小小帶血傷口28個，活像一個亡命天涯的歹徒。而騎車上班和別人碰撞還是小事，最怕就是車壞了，蘇楊那輛破單車大一時就跟著他了，被蘇楊折磨了四年早就老態龍鍾，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有一天天降大雨，別人都唉聲怨氣，蘇楊卻看著暴雨哈哈大笑，說：「雨中騎車，豈不快哉！」然後披著廉價雨披，騎上車興沖沖上班，結果騎到一半路程時，車鏈絞到車輪內，推都推不動，放眼望去漫天大雨，平時馬路上多如牛毛的修車鋪一個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得已蘇楊只能扛著自行車走了半個小時，才找到家修車店，花了20塊錢換了條車鏈騎到公司。當天晚上蘇楊加班到十二點，從公司出來沒騎多久車鏈居然又斷了，那麼晚找個鬼都比找修車的容易，天還在下雨，蘇楊只得穿著浸滿水的運動鞋，深一腳、淺一腳地推著車往家走，走了四個多小時才到家，再過兩個小時又得上班了，蘇楊急得都快哭了。

　　很多人都奇怪蘇楊為什麼不坐公車，雖然時間長點但人畢竟不累，而且安全。蘇楊笑笑說騎車多好啊！不但鍛煉身體而且行動自由，還能節省時間，一舉多得啊！蘇楊說這話時其實心有點疼，因為他在撒謊，沒有人知道他不坐車其實只是捨不得每天四塊錢的車費，蘇楊明白，如果別人知道他居然是捨不得幾塊錢肯定會覺得他在小題大做，在矯情，蘇楊知道別人肯定無法理解，因為他們不是窮人，根本無法體味一個窮人的心態，如果你所有的存款加起來連100塊都沒有，那麼一分錢都無法忽略，以前蘇楊不懂，可現在他明白了，他知道還有很多人不明白，但那不是問題的關鍵。就這樣，從2002年4月到10月的半年內，蘇楊每天花三個多小時騎80裡地上下班，每天都會經過人民廣場和外灘，那裡繁花似錦，歌舞昇平。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仿佛觸手可及，只是蘇楊知道這一切都是假像，所以他總長歎一口氣，然後狠狠踩兩腳自行車匆匆離開。

　　你有沒有看見手上那條單純的命運線

　　你有沒有聽見自己被拋棄後的呼喊

　　你有沒有感到也許永遠只能視而不見

　　你有沒有扔過一枚硬幣選擇正反面

　　――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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