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那是一段可愛的日子,所謂的偽憤青偽小資的年代。

  彼時心浮氣躁,也不懂事,心中總有墮落的衝動,中規中矩的表像下,內心卻躁動得一點誘惑都抵抗不住。有一次和火烈鳥從畫畫班回來的時候碰到另一同學,他正好說他鬱悶想找人一起去買醉,我便毫不猶豫地和他走了。那晚他喝了太多,直到酒吧打烊,我們不得不走出來另尋去處,十分狼狽。大約是淩晨三點鐘,我們橫穿春熙路。這條白晝裡沸騰喧囂的商業街道,在夜深人靜時分竟這樣蕭索陰森。我們相互扶著不知走了多遠,他堅持不住倒在地上,由著心事,哭了出來。我站在旁邊無動於衷地看著他躺在地上流淚。

  長長的一條黑暗闃靜的街道,就只有我們這樣兩個孤魂一般的身影。好像是被扔在了整個世界的後面,再也回不到人間。我印象非常深刻。

  高一寒假的時候也逗留在成都,住在Kathy家裡。我迷戀上會展中心的溜冰場,每天下午都和她去溜冰。頭一次穿冰刀鞋,上手竟然也很順利,不爽之處是場上人多,我一旦滑快便會撞到別人。溜完冰就經常跑到天府廣場毛主席像後面的那家鰱魚火鍋店去吃飯,因為是同學的老爸開的,所以蹭飯也成了習慣。晚上遲遲不回家,像個城市潛行者一樣在喧嘩的都市深處散步,都不說話,快快地走。有一次走了很遠,走到了九眼橋那塊兒,家就快到了,她不願回家,於是停下來點了煙站在路燈下誇張地抽,扮野到無可救藥。但我仍舊暗自喜歡看她點煙的動作。

  4

  高二的時候看到搞笑短信說,即使上高三(刀山),下火海,我也一樣愛你。

  那個時候很輕鬆地就笑出來了。而到了高三,這句話才有些許別樣的意義。那些起早貪黑的日子,逼近枯燥的極限。六點半,就被那個喜歡在自以為沒人時嚎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生活老師(曲和心中的漂亮姐姐)叫醒,昏昏沉沉起床,洗漱,五分鐘之內就下樓,順路去食堂買麵包雞蛋,到了教室就用飲水機的熱水沖一杯奶粉,坐到座位上一邊看書做題一邊吃早點,一抬頭,剛剛還安靜無人的教室,就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人。此時通常是七點不到。接下來的是一整日密密麻麻的上課和考試,看書和做題,一直要到夜裡十二點。而又要一直這樣暗無天日到週六才有一次暫停和輪回。

  期間如果某個中午我們能夠找到藉口溜出學校,去隔壁大學旁的「小春熙路」去吃一頓冒菜和牛肉香餅,順便淘幾本電影雜誌來補充下精神食糧,就簡直是無上的奢侈了。

  高三那年媽媽來看望我的次數更加頻繁。每次她來學校於我而言都是一個難得的放風機會。媽媽總是開車帶我到陝西街的賈家樓去吃飯。成都餐廳多如牛毛,蜀人做川菜手藝大都不錯,甚得滋味。銀杏或黃城老媽等吃排場的地方我是不夠檔次去的,最喜歡的就是陝西街的鐘老鴨和賈家樓,還有對面的蘭州拉麵,可作早餐。猶記得賈家樓的果味蘆薈和清蒸鱸魚鮮美異常,我每次必點,且不論其他菜色如何,我一個人就可以吃完兩份蘆薈和整條鱸魚。母親坐在對面眼神愛憐地看著我吃飯,自己卻不怎麼動筷子,只是不停地夾菜給我。沉默無話的背後,又似有千言萬語的叮嚀。抬眼若目光相撞,便各自心裡都會酸澀難過起來。我害怕那樣的感覺,所以只低頭吃飯。

  不知為何,而今回想起來的時候,是時的枯燥生活變得抽象而模糊,反倒是些許微小的快樂,清晰得毫髮畢現。那時班裡幾個官僚主義分子組建了國務院,可是後來主席曲和保送了,總理被北外要了,剩下小秘還坐在我的前面。那個一身青銅器臭味的歷史狂一心想考川大的歷史系,忠心耿耿地要在大學繼續做主席的幕僚,儘管事實證明她仍然投奔了資本主義,在香港的大學混得有模有樣。過去在她的淫威之下,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她的寵物,經常一下課,她就擺出令人髮指的傲慢姿態對我說,走,跟主人出去遛遛。

  高三同桌小青是數學老師Mr.Snake的小妾,班長小白是他的正室,兩人皆是數學老師的愛妾,正所謂「青白雙蛇」一對。小白習慣秋波到處拋,估計體檢老師要是不領情就要判斜視的那種,雖然她和我左一聲阿姊,右一聲殼殼地叫得親熱,但是我還是沒有得到她們的數學真傳。姑且就讓她倆姐妹爭完北大爭清華吧。

  至於曲和,據說經常在網上被誤認為是個學識淵博才華橫溢玉樹臨風的美男子,而這種猜測實在說明政治課上的口號「要善於從現象認識本質」並非無用。我曾為小青對她的一句形容佩服得五體投地:「單看她那一雙腳,純粹就是一個饅頭上插了五顆胡豆。」

  如此一隻真人版機器貓,總是不費吹灰之力便瘋狂激發出所有女老師的母性。過去我跟她在知性美女生物老師面前爭寵的時候,她只要一擺出那副幼稚園小孩想吃冰糕的欠扁模樣,我就知道我又一次註定全軍覆沒。她的嘴皮之利索,官僚意識之濃厚,以至於高三的某天晚自習之前,雨過天晴,我對她說,看,窗外的晚霞好漂亮!她嬉皮笑臉地回我一句,怎麼著,党的光輝嗎?——我真想拿圓規給她戳下去。

  還有區區,過去曾經被我叫做翠翠,因為她在學完語文課本上節選的《邊城》之後,便數次念叨她喜歡沈從文。我索性賜女主角之名「翠翠」於她,頓時眾人歡呼。高二以來的日子,我們每天一起吃飯。今天你幫我提書包,我去沖飯(即衝鋒食堂排隊買飯),明日我幫你提書包,你去沖飯。常常是別人還沒有找到座位坐下來,我們便吃完午飯回宿舍了;而晚飯吃完,我們都會去散步,繞著學校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還是不想回教室,總是拖到晚自習鈴響,才你拽我我拽你地上樓。如此的後果就是,兩年過去,我們兩人的吃飯速度已經快到他人無法容忍的地步,以至於畢業之後,我在大學食堂再也找不到人吃飯,因為沒有人能夠忍受自己筷子還沒有動幾下,對方就已經吃完,然後惡狠狠地盯著你叫你快點。

  所以我總是一個人吃飯。而每次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地想她。

  高三的尾聲,身邊的朋友保送的保送,出國的出國,走了不少。那時兵荒馬亂,並肩作戰的死黨卻漸漸變少。好像大家一夜間就疲倦而沉默了下來。曲和被保送了之後,就堂而皇之離開學校開始遠途旅行、養貓,總在我為萬惡的數學題生不如死的時候,發來短信,說她正在平遙的酒吧邂逅某某,或者正在廣西鄉下的河邊坐著洗腳。

  小青被北大保送了之後,仍然十分恪盡職守地留在我身邊做同桌,習慣性地用右手食指推推眼鏡,一本正經地提醒我,不准咬手指甲,要奔清華。

  區區已經通過了中戲的專業考試,意味著高考不需要數學成績,每日優哉遊哉,拿著就算100分制來看也不及格的數學試卷面不改色地從Mr.Snake面前走過去,氣得他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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