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五、冰是睡著的水

  大學提起褲子從你的身上起來,冷冷的對你說,走吧,把青春留下!這個時候你會覺得是大學上了你,而不是你上了大學。——發信人:螃蟹時間2005. 12. 3

  我縮在上鋪,一邊看著這條短信一邊喝水,默不作聲。然後把它群發給所有的人。

  我成年之後的第一個夏天走失在2005年。在那個夏天的尾巴上,我獨自像一個民工一樣拖著一個43cm×50cm尺寸的行李箱,背上一個六十公升的行囊去北方上學。火車在淩晨三點到達那個原本無我的北方城市。沒有人接我,也找不到車。於是我非常落魄地在售票大廳裡面席地而坐等待天亮,等待五點的第一班接待新生的巴士。

  手機的鬧鐘把我吵醒,我站起來拖起行李往外走。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我已經被明亮的天色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未曾料到這裡天亮得這麼早,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才想起我現在已經與家鄉有了將近十個經度的時差。

  在巴士上我旁邊坐著另外一個系的新生。她細細柔柔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當巴士逐漸遠離市區,沿著一條褐色的散發著化學品臭味的河流向荒僻的郊區不斷深入之時,她開始抽泣,肩膀像覓食的鹿一樣玲瓏地聳動。我問她:「同學,你沒事吧?」

  她不做聲。

  開學一個禮拜之後,我聽說,隔壁系的一個女生,第一年考北大差三分,今年複讀還考北大,差兩分,她來了我們學校。那天在校車上,一路上越來越荒涼越來越荒涼,她就一路哭著來到這裡。

  到站了沒?到了報聲平安。——發信人:媽媽 時間2005. 9. 1

  現在我和一群陌生的Freshman擠在六人間的寢室裡面,地面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外加一層軟綿綿的糾結不已的頭髮,各種塑膠口袋包裝花裡胡哨的食品堆滿了跛腳的木頭桌子和我們的胃。垃圾簍從來都是爆滿,如果沒有那個操一口天津話的宿管阿姨來訓斥,那麼就永遠也不會有人去倒掉。水房裡面嘩啦嘩啦每天擠滿了女孩子沒完沒了地洗衣服。我對面床的那個女生用一千七百多塊買了一支網球拍(我不知道是不是上面有納達爾的親筆簽名),卻捨不得給樓下的學生會吆喝的慈善活動捐獻一分錢。其實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善良到常常責怪我說:「你怎麼洗澡不叫上我一起?害我坐著等你不能去洗。」或者我們宿舍另外一個姑娘經常會說,「你怎麼在看高數?不行,那我不能看英文了,我也要看高數!!」再有就是你聽到如下一段很絕望的對白——

  甲:咦?咱的課外閱讀書目清單裡面怎麼有《失樂園》?

  乙:《失樂園》?我有碟啊……嗨,濮存昕演的咱也要看啊……

  甲:不對啊,上面說是一個叫彌爾頓的人寫的。

  乙:咱中國還有姓彌的啊……

  甲:不對啊,清單上說是一個古代英國人……

  然後我就很無語地看著這一群姑娘在上課之前為了化妝而折騰一個小時,下課之後買來瓜子專心致志地嗑一整個晚上,或者一邊嗑一邊手忙腳亂地鬥地主。

  宿舍裡零零碎碎的垃圾和非垃圾已經佔據了所有的空間的那一天,北方下了第一場雪。那天我正要出門上德語課。雪花多得像不要錢似的漫天撒,烈風一刀刀戳進我的大衣。我裹緊衣服覺得自己不能夠順暢地呼吸了,如此荒涼廣闊的校園裡我就只聽見自己拼命喘氣的聲音,我停下來,看著周圍疏落的人影匆匆穿過校園大片大片的荒草鹽鹼地,就這樣很難過地想起了高三的十二月,在清華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時候住在紫荊公寓裡,看到北方的冬天,晴朗的藍天,白雪皚皚。高大的楊樹褪盡了繁華,只剩下嶙嶙赤骨架起一樹的白雪,卻辛苦得美。清華園裡的荷塘已經完全凍結,許多小孩子在上面溜冰。些許老人和成群的鴿子在工字廳前面的林子裡逗留。城市輕軌就在樓外,夜夜聽得見鐵軌的聲音。空氣寒冷得令人倍感振奮。我一眼就愛上了北方的冬天。然後對自己說,一定要考到這裡來。

  然後在這個畢業的夏天,所有的等待都看到了結果,所有的希望都看到了現實。我最終還是不能去那裡。

  我只記得早上接到清華的老師打來的電話,詢問考分和志願。我對他說,對不起,真的太遺憾了。他也說,是,真遺憾。

  那是今年夏天的故事。而現在,我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雪地裡,一再警告自己,再也不能愛上自己的想像和回憶。

  北京下了第一場雪了哦,你們那兒呢?——發信人:白蛇 時間 2005. 11. 29我那在英國念書的菜板從來不考慮時差,只是喜歡在她六點左右下課之後給我打電話吹牛。記得以前在高三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獨自在檯燈下面條件反射一般地做數學題,做到最癡迷的時候突然被這午夜凶鈴嚇得一哆嗦。那天深夜一點鐘又是菜板兒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過來,我迷迷糊糊地跟她聊啊聊啊,後來手機突然沒電了,聲音戛然而止。之後我就特別清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了,於是爬起來給我高中的同學寫郵件。剛剛打開郵箱的時候我看到了有十封未讀(不是垃圾郵件哦),心裡一下子好虛榮。我一一點開,看到香港浸會大學的薔薇給我發的郵件,還有在香港科技大學的悶蛋兒給我上傳的他們學校的照片。悶蛋兒說她站在港科的Linking bridge 上搖搖欲墜地看到剛從海濱浴場回宿舍來的穿游泳褲的男生很帥,還有在電梯裡面碰見一群長相很地道的中國同學操一口流利的英文談笑風生。接下來的郵件裡面,我那明年就要去巴黎留學的徒弟寄了電子賀卡給我;在中央戲劇學院醉生夢死的區區罵我為什麼發短信不甩她;北大的阿丁告訴我她宿舍樓下貼著法斯賓德電影免費巡演的海報;清華的白蛇對我說,阿姊啊你明早要是看到電視裡面萬人長跑的報導就一定要找那個穿黃背心的人哦……我看著看著,心裡越來越寂寞。

  我覺得我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了。我正在北方一個荒涼的城市裡面和一群連th的發音還不會咬舌頭,要讀成[S]的人一起讀最不值錢的英文專業。我覺得說這樣的話的確與拿著一千塊錢的球拍在特困生面前炫耀一樣無恥,可是更糟糕的是,我心裡的荒涼勝過了無恥。

  我們學校的大湖邊上有白鷺來棲息哦。——發信人:曲和 時間2005 . 1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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