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冬天還沒有來臨之前而夏天卻惶然走失之後我就開始大規模地蹺課。所有的公共必修課——諸如數學、語文、政經之類的。一個人在宿舍裡面打開電腦準備掙錢,但是卻便秘一般地寫不出東西,這樣的情形用我的一句口頭禪來說就是「不是鬱悶兩個字可以概括的」。我常常整個半天都不想去上課,於是自己就騎了單車去學校旁邊一個公園裡面閒逛。秋天的北方有著鋪天蓋地的藍色蒼穹,像歐洲電影的片尾字幕一般漫長漫長地從眼前流過去。烈風隨時都在肆虐。陽光普照,晴朗並且寒冷。這是我在南方從未奢望的所謂秋高氣爽。在湖邊遛單車。停在僻靜的地方,靠在車的旁邊,無動於衷地眺望被烈風吹得躍動不已的金色水面。感覺皮膚像被乾燥的空氣淩遲。嘴唇很快就產生裂口。輕輕微笑也會裂開血口子。耳朵裡面還塞著高中時代最喜歡的樂隊:俄羅斯的Lube.那些低沉的仿佛不懂得哭泣的聲音唱著我聽不懂的俄語,但是旋律親切得仿佛是逝去的時光。搖曳的手風琴和微笑的打擊節奏,不插電的記憶。

  直到天空的鈷藍逐漸滲出晚霞的暖色,我才離開。穿過陪伴了我一個下午的風,回宿舍。剛成為Freshman時的很多個下午我都是這麼混過去的。這樣的生活姿態快樂得令人心生愧疚。因為我在那本超級暢銷的綠封面的哲學書裡面看到過:閒散是天才的理想。

  而那些日復一日忙著聽課做習題的高中時代,真的走了。永遠地留在了南方那些一模一樣的有陰霾的白晝。

  喝杯牛奶就好好睡覺,什麼都別想,明天肯定會很好地發揮的,加油!好運!——發信人:李老師時間2005. 6. 7

  那段時間我如果不到湖邊去就會在宿舍無所事事地待著。和我一起的是我的下鋪,我叫她奶牛。她有一隻寶貝得不得了的電鍋,然後總是熱衷於到小賣部去買鮮雞蛋、白菜、麵條和袋裝的鮮湯底料來煮面吃,即使是在我們這個髒亂得跟貨輪的底艙有一拼的小宿舍裡,她坐在小板凳上等著鍋裡的水咕嚕咕嚕沸騰的時候總是帶著滿足並且天真的笑容。在放調料之前習慣用湯勺盛出鍋裡的食物,細心品嘗味道,以便掂量調料的分量。煞有介事地把頭髮綰起來,乾乾淨淨地露出脖頸上透明一般的小塊鮮嫩皮膚。喜歡在食物還沒有出鍋的時候夾出一點來讓我品嘗。細節之處她有著處之泰然的幸福感。我在屋裡寫字的時候常常可以聞到烹飪的香味,溶解在整整一個下午的悠閒時光裡面。她對我說,如果有一個人說她煮的面很好吃,那麼她會興奮得一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我看著她的幸福,悲憫而又羡慕地說不出話來。

  數著日子,還有三百多天,我們就可以解脫 ——發信人:瓜兒時間2004. 6. 12

  那天又混過了一個閒散至極的下午,華燈初上時和奶牛一起乘著公車穿過蔓延無盡的郊區荒野去市中心看電影。在車上聽一張老狼的盜版CD.那是一個高中的死黨送給我的,我喜歡裡面的《虎口脫險》,可是這張三塊錢的盜版碟實在是太次了,那首歌只有一半。每次聽到高潮的時候就會戛然而止,實在是叫人痛不欲生。可是後來逐漸非常習慣這首沒有結束的歌,如同維納斯不該有完整的手臂。

  每次坐這趟車,兩個小時的路程總是讓我極度沒有耐心。昏昏欲睡地把頭靠在玻璃窗上,看窗子外面北方黃昏的原野很悲傷地彌漫在厚厚的暮色下面,月亮垂死一般懸掛在高處,馬路上的車燈閃著匕首一般的光亮一道一道地從視網膜上劃過去。看久了讓人覺得生命沒有意義。於是索性就會閉上眼睛,幻想自己正狼狽而又灑脫地背著一隻六十公升的登山包坐在前往尼亞加拉大瀑布的破爛的末班車上,就像在電影裡面一樣。

  奶牛在我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說,我畢業之後就要離開。我問她去哪裡,彼時她將頭靠在大巴士的玻璃窗上,顯得非常疲倦,最終沒有回答我。這個沉默的遊戲也就此不了了之。外面一閃而逝的街景顯得非常之闃寂。闃寂得像命運那樣不可抵抗。那個時刻她輕輕抓住我的手。

  午夜的電影打了五折——陳可辛的《如果·愛》。我再次看到金城武那張刀砍斧削一般英俊的臉。十年的時間裡,這個男人每年都會回到他們共同生活過的骯髒地下室裡等待情人回來,空手而歸之前用一個破機器錄下他的聲音。就這樣我聽到他破碎而且固執的聲音從答錄機轉動的齒輪之間擠出來:

  1995年10月19號:你沒有回來。老孫……你到底在哪裡。回來吧。我以為一年之後會好一點……但我還不是一樣……時間才會過得這麼慢。

  1996年11月:兩年了。兩年了。你可不可以回來一次啊。再回來一次就好……我答應你我不會留你的……你可以走……好不好……

  1997年12月:我覺得我好了。今年回來我沒有那麼難受……看著這張床……是有一些回憶……但是沒有那麼疼。我坐下……笑一笑。忘記你,原來不太難。

  1998年10月3日:你是不是死了??!!你是不是死了??你為什麼不回來??貪慕虛榮……我不想再見到你!你去死吧!!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1999年12月30日:我也當演員了,呵呵。真的,你不要笑我。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合作一部戲……

  2001年12月6日:你還好嗎?外面下很大的雪。

  ……

  2005年他帶著他的情人回來了,兩個人都已經是演藝界的超級大腕。他們面面相覷地站在這個地下倉庫的入口處,手足無措地發現彼此再也沒有一張年少的臉了,再也不是當年因為付不起房租而躲在這裡苟活的小青年了。

  這個鏡頭突然令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金城武和梁詠琪的《心動》。電影裡,兩個孩子站著相擁取暖就可以在公車站熬過一個晚上。少年的頭髮長長地遮住眼睛。我問奶牛,你看沒有看過《心動》,她在黑暗裡朝我搖頭。

  我不說話,捏緊她的手。

  ∵憂愁是可微的

  快樂是可積的

  ∴從今天到正無窮(左閉右開)的日子裡

  幸福是連續的

  又∵我們的意志的定義域和值域是R

  ∴希望的導數是肯定存在且恒大於零的

  好運的函數圖像是隨橫坐標時間的遞增而嚴格單增且無上界的

  一切困難都是△>0的有實數解的

  錢包裡的進賬是等比數列且首項大於零,公比大於一的

  綜上,

  青春是無極限的

  ——發信人:區區 時間2004. 4. 14

  這一年我十九歲。剛剛成為大學裡面的Freshman.拿著各種各樣的卡片四處簽到,令人懷疑在這大學裡面活著的意義就是讓那些紙片上面蓋滿證明你還存在於這個世間的紅章。我在宿舍蹺課的時候吃很多的東西,撐得自己的腦袋因為缺乏供血而無法思考。

  到了我生日那天,宿舍的朋友給我買了一個蛋糕,奶牛煮了一鍋麵條算做是長壽麵。大家開了一瓶二鍋頭還有七八瓶啤酒,把蛋糕往別人頭上砸,鬧得雞飛狗跳。後來不知道是誰突然說,唉呀,我們是不是沒有讓壽星許願啊!!然後大夥看著已經摔得七零八落的蛋糕,非常歉意地關燈讓我許願。可是等我閉上眼睛,我發現自己沒有願望了。

  今天上飛機之前我想了很久,突然發現,我好怕你離開。 ——發信人:菜板 時間2004. 3. 19

  第一場雪過後,學校附近的湖開始結冰。每次從圍欄邊上走過的時候,都會看到風從寬廣的灰色冰面上掠過,回到它久居的天空。這曾經是我期盼已久的北方的冰雪,可是真正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操場吹冷風的時候,才切膚地深省自身的獨立。逐漸習慣獨自去找教室、聽課、吃飯、洗澡、去圖書館借書,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盯著天花板等著菜板打來的沒有時差概念的電話。好像生活就像那片湖一樣凍結起來了似的。

  冬至的時候大夥包餃子吃,唯獨奶牛要固執地拿她的寶貝電鍋煮面。於是我就很命苦地陪她吃面,把那一鍋東西幹掉了三分之二。吃完了之後我陪奶牛去洗碗刷鍋,在水房裡面她趁著嘩嘩的水聲對我說,你可能是最後一次吃到我的麵條了。我定定地看著她的側面,甚至都忘了問她為什麼。她咬著嘴唇轉身就走掉,離開的一瞬間還惶然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覺得她的手冰涼。像那片湖。

  記住我們現在都是站在新的開始之上。我會想你的。 ——發信人:秋秋 時間2003. 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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