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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看到那一輛藍色載貨車撞得琉璃牆面崩塌了一小處,白露的臉色白得像冰雪,她咬緊了牙,在陸人明的車還沒有完全停下時,已經打開車門跑了下去,巨大的衝力讓她摔倒在花壇旁。陸人曦一聲驚呼,正想下去,卻見白露已經爬了起來,膝蓋處擦破了的一道口子正在流血,她的神情卻木然,仿佛渾然不覺得痛。

  她就那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看得陸人曦心口就像是也被扯開了一道口子。

  三樓是張素蓮的寢室。

  白露在二樓被管大娘截住了。

  管大娘用一雙紅腫的眼睛看著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良久,管大娘無聲地歎息著,握住了白露的手,往著白崇川的臥室走去,慢慢地說:「少爺暈倒了。」

  「哥哥暈倒了?阿姨怎麼樣了?」白露又急又痛,幾乎要說不出話了。

  「夫人已經去了。」

  「去了哪裡?」

  「另一個遙遠的地方,」管大娘慢慢地說,「夫人這幾年都在誠心拜佛,或許她去的就是西方極樂世界。」

  西方極樂世界?難道——

  白露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她想要大聲地喊,卻喊不出來,她想要跑,卻移動不了雙腳。這是在哪裡?恍惚間,她的靈魂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身上。

  你見過死人嗎?

  當一個人突然死去的那一瞬間,嘴唇就會變得像腐土一般黑紫,眼眶陷得如同十八層地獄一樣的深,即使是一張光潔的臉也似乎鍍上了一層灰黃色的死氣。那種樣子,令人有說不出來的恐懼。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這個老去的人,她已經永遠也不會醒來了!

  而這個人,偏偏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那一個親人!

  四歲那一年,小小的白露被抱著,看著白色床單下的林玉薇永遠地離開了,她還記得那是夏天最炎熱的中午,太陽那麼刺眼那麼明亮。可病房卻那麼的暗,仿佛有死神提著鐮刀遮住了所有的陽光。

  她一直在流淚,淚水多到視線永遠模糊。

  她一直在流淚,淚水多到眼眶腫成了一顆核桃。

  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一直都害怕黑夜,那一種深深的恐懼就像千千萬萬條毒蛇,住在了她的心臟,血液,意識裡。

  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她又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

  管大娘拖著白露,就好像是拖住一個木頭人一般,她駭然地望著白露,忽然覺得這個又華麗又高貴的白宅仿佛流淌著奇怪的陰暗之光。

  這光,能令人覺得可怕,令人覺得幸福在一點一點地崩潰。

  白崇川蜷曲著伏在床中央,仿佛正在一個噩夢中沉溺不可自拔,又仿佛是一尾失去了氧氣的遊魚在煎熬著漫長的時間。

  即使站得這麼遠,白露也能感覺得到白崇川的痛苦。

  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發現痛苦其實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種存在。

  ——為什麼上天竟要把這種失去親人的徹骨之痛加注于如天使一般的哥哥身上?

  ——為什麼哥哥不可以永遠地幸福著?

  白露緩緩地把頭靠在白崇川的臂彎裡,這是多麼輕微的動作,但白崇川卻恰好醒了,他正想說話,卻見白露的目光落在了他手掌處那一張嫣紅色的信紙上。

  桃花瓣一般的嫣紅色,讓人看到了春天和希望。

  但此刻,這一張嫣紅色的信紙,卻讓人看到了絕望與黑暗。

  從這一刻開始,白崇川就非常非常討厭那些粉色系顏色。

  白露怔怔地看著這一封信,恍惚間,有一道沉重的壓抑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抬起頭,正迎上了哥哥白崇川幽黑得如深潭般的眼光,這種眼神令人覺得如此地難以捉摸,如此地陌生。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白崇川緩緩地坐了起來,蓋著的被單滑下,而他的手臂從白露頭下不著痕跡地抽出來。

  這是一種刻意的疏離。

  白露驚惶地睜大眼睛,喃喃地喚:「哥哥……」

  白崇川沒有回答,他的視線似乎落在了遙遠的地方,如天使般俊美的臉龐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這空蕩蕩的感覺令白露的心中升起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臥室的水磨牆角擺著一個流線型幾何圖案落地時鐘。

  這房間變得那麼的安靜,仿佛可以聽見時間像個充滿著哀愁的老人,蹣跚著「滴答滴答」地走過的聲音。

  假設時間就此凝固了,可好?

  白露的心中竟然浮起了這樣的念頭。

  就在這個房間裡,就在這樣的陰暗裡,心中似乎有太多的想法卻又似乎什麼也想不明白,那麼就讓時間永遠停止在這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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