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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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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鄉紳無言。 旁邊白曉碧忽然開口,「且不說李老爺與夫人有無過錯,三小姐待二公子的心卻是半點不假,二公子真的忍心害她?」 李允回神,低頭看著妹妹煞白的小臉,沒說什麼。 察覺到他的不忍,白曉碧繼續道:「前日三小姐見二公子衣裳舊了,趕著給二公子做衣裳到半夜,如今衣裳已經做好了,還在床頭櫃子裡好好地收著,為的是等二公子生日那天再送,二公子去瞧瞧,做得很用心。」 李允微微閉目,仍是不語,圈著李小姐的手卻有些顫抖。 「二哥……」 「住嘴。」 聽那聲音雖冷,卻已少了狠勁,白曉碧心知他已經動搖,立即沖李小姐示意,悄悄指頭上簪子。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李允不會武功,且不忍心對妹妹下手,這時候毫無防備,只要拔了簪子刺去,他必定會下意識地鬆手,大有可能逃得性命。 李小姐咬唇,她雖年輕,卻並不笨,顯然看懂了白曉碧的意思,始終只是遲疑著不肯動。 到這時她還怕傷到哥哥,可眼下的形勢誰都明白,今日做出這種事,李允早已絕了後路,又怎能安然回到李家?白曉碧暗暗歎息,看樣子只能寄希望于李允了,於是硬著頭皮道:「李公子可記得,前日下雨,我信口說你出門去了,李小姐就忙忙地叫人給你送傘,怕你淋了雨。二公子不念別的,天底下再好的妹妹,待哥哥也不過如此,你縱然要怪誰,也不該遷怒於她……」 李允忽然睜眼,冷冷打斷她,「不必說了!」 眾人的心都隨之一沉。 李允抬手輕撫妹妹的頭髮,半晌才緊緊抱住她,低聲道:「你為何要是她的女兒?」 李小姐亦抱住他,終於哭出聲,「二哥,我並不怪你。」她知道他才識不輸兩個哥哥,卻被強行留在家裡,心有不甘,她也知道母親有意為難他,也知道他恨母親,所以心疼,對他格外好。 「那個賤人,你為何是她的女兒?!」輕柔的語氣突然變得冷硬,李允咬牙罵出這句,便恨恨地將她推離懷抱,推倒在地,然後縱身朝懸崖躍下! 到底是親生兒子,李鄉紳終於忍不住悲喚:「允兒!」 白曉碧看看地上發呆的李小姐,轉臉拭淚。 無論如何,李允終是不忍害妹妹。 在場眾人都惻然,唯獨李夫人欣喜,顛顛地奔過去,「慧中,快過來!」 不待李夫人走近,李小姐忽然從地上爬起來,哭著朝懸崖撲去,「二哥!」 沉寂。 「慧中!」這回哭叫的卻是李夫人。 沒有人上前去查看,家丁們都已經被這接連發生的事情驚得呆住。許久,白曉碧終於回神,但見山風吹動岩邊雜草,那崖上早已空無人影。 李鄉紳面無人色,頹然坐倒在地。 李夫人已經暈過去。 白曉碧不忍,擦乾眼淚,過去扶李鄉紳,「伯伯別急,快些叫人下去看看,或許……」她突然停住。 百丈懸崖,唯有激流,兩個人生還的可能性有多大? 家丁們相繼回神,都上來攙扶。 李鄉紳老態畢現,搖頭推開眾人的手,喃喃半日,不知說了些什麼。足足一炷香的工夫,他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啞著喉嚨吩咐下人,「扶夫人下去,都下去吧。水急,你們快些去尋他二人的……是我治家無方,我這便去祠堂告罪。」 他終於老淚縱橫。都是自己年輕時犯的傻事,這個兒子長大後懂事孝順,只當他放下了,卻不知這麼多年,他的恨在心裡反而越積越多。 兩位老人都悲痛欲絕,下人們忙著商量如何打撈二人屍體,沒有人注意白曉碧。 白曉碧站在崖邊,望著湖面發呆。 遠處湖面上,那塊遍生白茅的鯉魚石已經不見。 這麼多年過去,李允怎會突然弄清破解之法?不用想,白曉碧也知道是誰在中間插手。發生這樣的事,正好遂了那人的願吧?可這一切,卻是用兄妹兩人的性命換來的。 青龍湖上水氣氤氳,耳畔風聲如泣,崖邊草葉微微顫抖。 周圍空無人影,白曉碧終於哭出聲。 與其說是傷心李氏兄妹,不如說是傷心夢想破滅,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那人沒有喪盡天良,希望他可以不那麼壞,然而面前發生的事情硬生生打消了她所有的幻想。在他心裡,一定是什麼都比不上榮華富貴重要,為了向吳王邀功,他可以對任何人下手,毫不手軟,那是真正的無情。 不知過了多久,痛哭變成抽噎。 「起來。」一隻手拉她。 白曉碧吃驚,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忙擦擦眼睛站起身,「師父。」 山風吹得白袍起伏,溫海神色平靜,也沒有問她什麼,想來已經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他緩步踱到崖邊,看著對面山頭。 暮嵐升起,崖下昏昏的不見底。 白曉碧低聲問:「他們……找到了沒?」 溫海道:「水流甚急,一時是尋找不到的。」 見他離懸崖太近,白曉碧不知為何有點害怕,忙伸手拉他,「師父過來些。」 溫海微有笑意,果然隨她退了幾步。 遠離懸崖,白曉碧略略放心,「師父一定要做官?爭權奪利,當官有那麼好麼?」 溫海抬手抱住她,「怕什麼,他兄妹二人雖可惜,然這世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何況事關朝廷。朝中之事素來沒有善與惡,只有勝與負,手軟心軟的總是難成大事。你能有這悲憫之心已足夠,不要想太多。」 這話竟與葉夜心說的有十分相似,白曉碧呆了半晌,忽然脫口而出,「師父與沈公子方才當真是進城去了?」 溫海不答,拉著她轉身,「這裡風大,回去吧。」 白曉碧不敢多問更不敢多想,害怕證實心中猜測,他的舉動分明是在告訴她,這些不重要。 走了幾步,溫海猛然停住腳步,迅速攬住她的腰,飛身躍起。 白曉碧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得颼颼幾聲,有涼涼的東西自頸畔擦過,幾個起落之後,終究難以沖出去,溫海帶著她退回原地。 「溫兄這城卻進得巧。」含笑的聲音。 數十名黑衣人將二人團團圍在中間,然而最顯眼的,卻是站在圈外的那名年輕公子,溫柔含笑,錦衣金帶,單看這份氣度與裝束,儼然是位親切的王孫公子。他遠遠地站在那裡,手握摺扇,清閒從容,仿佛這些事根本與他無關。 對方這麼快就動手,實在大出意料之外,明知今日難以脫身,溫海倒也鎮定,淡淡一笑,「天心幫的葉少主,失敬。」 葉夜心頷首,「葉某亦早聞溫兄大名。」眼睛卻看著白曉碧。 心中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白曉碧驚恐,上前攔在溫海前面,「葉公子答應我的事,難道忘了麼?!」 葉夜心已經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溫兄出身正元會,算來你我也是同道中人。」 溫海道:「不僅如此,你我要找的也是同一個人,各為其主罷了。」 葉夜心道:「葉某一直在想正元會背後的主是誰,近日忽然有些明白了,溫兄當真是在找誰麼?依葉某看,溫兄的來歷似乎更不簡單。」 溫海面不改色,「葉兄懷疑我便是那人?」 葉夜心道:「那人至今還未找上她,或許正是她身邊的人也未可知。」他搖頭,「不僅如此,葉某還想起了當年一件宮中秘事——敬太妃與九王爺之死,溫兄想必也有耳聞。」 溫海道:「敬妃本是民間女子,被先皇帶回宮中,可惜產難而死,而後一場大火,九王爺也葬身火海。」 葉夜心道:「但也有傳聞說,他被一名宮人所救,悄送出宮,從此隱姓埋名在民間。」 溫海道:「你懷疑是我?」 葉夜心道:「溫兄究竟是姓溫,還是姓謝,尚無憑據,但事情總是辦得穩妥些最好,以免夜長夢多。」 溫海道:「葉兄有何打算?」 葉夜心沒有回答,看向白曉碧,「她命帶異數,帶在身邊未免太過惹眼,也很危險。」 溫海道:「葉兄既懷疑我是那辰時生人,留她在身邊就成了好事,或許她真能為我帶些運氣。」 「此言有理,」葉夜心緩步走入圈內,微笑,「早聞溫兄技藝高強,今日斗膽想要討教幾招,不知肯賜教否?」 溫海淡淡地道:「我還有別的選擇麼?」他手底本有人暗中跟著的,此刻卻一個不見,顯然是被牽制住了。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既然對方已認定,是斷斷不肯放過他的。 葉夜心道:「溫兄請。」 「不要!」白曉碧恐懼,顧不得什麼,上前求情道,「葉公子大可不必擔心,我師父絕對不會是什麼九王爺,你是怕他插手此事麼?我們不插手便是……」 沒有人理會她。 摺扇猛地合攏,沒有任何先兆地,葉夜心欺身上前。 白曉碧正要攔阻,只聽得身畔風聲響過,溫海也不見了。 兩道人影很快混作一處,分辨不清誰是誰。 雙方均以摺扇對敵,並無任何刀劍武器,白曉碧卻知道這是場性命攸關的比試,險惡得很,當下白著臉一動不敢動。 腦中忽然想起一事,她忍不住大聲提醒,「師父小心他的扇子,有機關,上頭有毒!」 一聲輕笑,不知是誰的。 懸崖邊的風越大。兩道人影速度極快,幾乎隱匿於暮色中。 越是著急,結果越是遲遲不現,白曉碧手心滿是冷汗,既想要這場比試快點結束,又害怕結束。他既然帶了這麼多人來,分明早已有了安排,縱然溫海贏了,他就真的肯放二人走麼? 正想著,忽然一道寒光朝她襲來。 白曉碧下意識地後退。 沒有習武的人,怎快得過別人的劍?所幸千鈞一髮之際,兩根手指伸來拈住了劍尖。 白曉碧面色卻更白,失聲叫道:「師父當心!」 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悶響,面前的人直直飛出,跌落懸崖! 沒有喊叫,沒有動作,沒有反應,白曉碧呆呆地站在原地,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 一直不相信的人,到頭來卻為了救她而死! 想哭,卻哭不出來。 終於,她撲到崖邊。 黑衣女收了劍,「屬下适才趕到,擅自出手,請少主責罰。」 葉夜心抬手制止她再說,「罷了,與你無關。」 黑衣女看看崖邊的人,「她如何處置?」 葉夜心沒有回答,上前兩步。 察覺動靜,白曉碧緩緩轉身,「李家壞了,我師父再也不會與你作對了,葉公子打算怎麼處置我?」她面無表情,看著他的眼睛,木然道,「是殺是放,不知我還有沒有可以利用的?」 他沒有回答。 怎麼處置,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不會因任何人而手軟。 初次遇見,不過是見她家破人亡,可愛可憐,所以習慣性施恩;再次接近,卻已帶了目的,因為她的命數。 明明害怕得很,也要強撐著做出大義的模樣讓他先逃命,小丫頭的心思這般玲瓏有趣,他怎會看不出來她的小把戲。明明對他動了心,偏要嘴硬說成報恩,被他利用,被溫海利用,她都清楚,卻仍舊一心待二人,是個傻丫頭。 他揮手讓眾黑衣人退開,輕輕歎了口氣,「嚇到你了,過來跟我回去。」 她卻全無半點欣喜之色,只是笑起來,「還以為葉公子可憐我,打算高抬貴手,原來是要帶回去留在身邊,繼續替你引那真正的辰時生人麼?」 他沒有否認,語氣如往常那般遷就,「過來,我不會殺你。」 她搖頭,「倘若我不跟你走呢?」 他不說話了,意思很明顯,面前沒有別的選擇。 望著那張臉,那張熟悉的臉,白曉碧搖頭,索性大膽地承認,「每回有事,救我的總是你,我是有點喜歡你,那又如何?現下利用我的是你,殺我師父的也是你,要抓我回去囚禁的也是你,是不是笑話我癡心妄想,有眼無珠?」 他忍不住笑了,緩步上前,「來,跟我回去。」 她沒有動,「回去把我關起來麼?」 「怎麼會?」 「我還能再信你?」 他停住腳步,柔聲說道:「你如今只能信我,難道我不如他對你好?」 「可到頭來救我的是他,你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去幫你找那個辰時生人。」與其說是傷心,不如說是絕望,白曉碧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縱然你不笑話,我也要笑話自己,明明知道你不擇手段害人,還想要相信你,以為你至少有一分真心對我好,但如今,我不會再讓你利用,你們誰也別想再利用我。」 「小丫頭!」葉夜心終於變色,飛身至崖邊。 百丈懸崖,嵐氣隱隱,哪裡還有人影! 手緩緩縮回,他看著崖下,沒說什麼。 習慣利用別人的人,遇上個太傻的,居然也會有些不忍。 萬萬想不到她有這樣的勇氣。 黑衣女喚道:「少主。」 他很快回神,轉身,「接到信了?」 黑衣女猶豫了一下,道:「方才接到主公的信,其實少主大可不必擔心九王爺,當年九王爺是主公親手處死的。」見他表情並無變化,又道,「姓溫的留著終歸是麻煩,少主如此處置,倒也並無不妥之處。」 「寫信告訴他老人家,可以起事了。」他不看她,轉向其餘人,淡淡地道,「下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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