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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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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是……」李允本能地拒絕著這個驚人的秘密。 「你是。」不棄打斷了他的話,「朕已經給你服下了洗塵緣的解藥,你慢慢會回憶起你九歲以前的一切。現在你看看,你這是在什麼地方?」 李允機械地轉過頭去,觸目所見都是一朵朵木槿花。而方才一直蟄伏的嚶嚶哭泣又再度傳來,他伸手穿過拂面而來的一陣陣細風,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娘。」 「這裡是明宵宮槿華殿,當年槿妃就是在這裡懸樑自盡,讓明宵宮之變徹底平息。」不棄在一旁道,「可是槿妃的怨魂卻始終不肯前往黃泉轉世,固執地羈留在這裡,為她的兒子哭泣,害好好一座宮殿荒廢下來。如今她見了你,也該安心散去了吧。」 李允伸著手,感覺到絲絲縷縷的風在指間穿梭,看似平靜,腦海中卻翻湧起當日銘心刻骨的情景:父皇怎樣找了中州異人來催逼自己學習躡雲術;宮牆外攝人心魄的腳步聲中,母親怎樣抱著自己哀哭;保護自己的李家將軍如何死在追兵的亂箭之下;力竭之後從空中落下的自己如何被帶到湖底那個冰族人面前……可是這些情景都是紛亂的線頭,那個時候的他還無法理解,原本明朗的天地為何會突然傾覆,連他貴為空桑皇帝的父親都再也無法保護他。 「為了彰表白薇皇后的榮耀,從空桑的星尊帝開始,便規定歷代皇后都從白之一族中遴選,白氏後妃所生育的後代也具有繼承帝位的優先權,以確保血統的純正。而你的母親槿妃,不過是赤之一族的平民出生,不像我的母親櫟妃,是白太后的族妹。」不棄終於說出了只有自己和李況所知道的秘密,「父皇最愛槿妃,你從小便幾乎奪去了父皇的全部父愛,在你們父子眼中,我這個次子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你現在想想看,你還記得我這個弟弟麼?」 見李允暗暗皺了皺眉,不棄冷笑道:「你自然是不記得我的,不記得那個比你小兩歲的弟弟是如何遠遠地站在一旁,看你和父皇嬉戲,看你如何炫耀般地在父皇面前背書演武,博得他的誇讚和喜愛。而我,只能成天面對嫉妒得有些神智不清的母親,聽她用最惡毒的語言咒駡那個赤之一族來的妖精。」 「可惜,你們母子所倚仗的只是父皇一人而已,卻不知父皇是多麼不可靠。天心蘄毀掉了他的健康,讓他對軍政大事力不從心,眼睜睜地看著延陵王惠徵一步步地蠶食朝廷權力。我母妃所在的白族為了消除我當上太子的障礙,和惠徵結盟,他助白族清除你們母子,白族助他總攬朝政大權。於是就有了明宵宮之變,惠徵收買的禁軍向父皇逼宮,讓他殺掉你們母子,最終槿妃自盡,你雖然仗著剛學成的躡雲術逃出宮去,最終也被捉了回來。」 「那……先皇為什麼不用血契之力操縱延陵王的靈魂?還有皇天呢,難道皇天戒指也保護不了我們嗎?」李允聽到這裡,悲憤地問道。 「我告訴過你,血契是極為耗費心神的符咒,以父皇那時的身體,若施行血契,必然落個同歸於盡的下場。而皇天,你以為……」不棄忽然停住,見李允只跪在那裡不開口,便接下去道,「父皇為了保全你的性命,可是煞費苦心。先是紆尊降貴請了那詭異的中州術士,請他教你逃難用的躡雲術,後來又安排了最為愚忠的李家父子來保護你的安全,就算最後你再度被延陵王惠徵他們抓住,父皇也以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換得了你的一條性命。只是,他不得不把你送到太素那裡,讓那個冰族人用刀削矮你的鼻子,用銼子磨平你的顴骨和頜骨,再用藥水灌注到你的血液中,將你空桑人的白色皮膚改造成中州人微賤的黃色。然後太素再用洗塵緣抹去你所有的記憶,把你當作李家的私生兒子送給他們撫養,從皇族族譜中徹底消掉你這個人……」 李允輕輕呻吟了一聲,隨著不棄的話語,那些恐怖的記憶紛至遝來,讓他一時難以承受。他記得躺在湖底石屋中的感覺,隨著那個冰族人腳踝上叮叮噹當的鐵鍊聲,冰冷的鋒刃從他臉上不斷起落,而血液中也似乎有火在一路燃燒,讓他害怕得想要放聲大哭,卻根本發不出聲音。初到李家的那些日夜,雖然被強行消除了記憶,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讓他整日整夜不得安寧,都是靠李況緊緊抱著他才能勉強入睡。原來李況不是他的爺爺,只是他父親的臣子,怪不得對他那麼愛護,就算全家人都為他的出身議論紛紛也毫不猶豫地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他的身上,就算對自己的兒子屢屢動用家法也不曾在他犯錯的時候碰過他一根毫毛。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空桑皇帝從一開始便格外注意自己這個小小的校尉;怪不得,他在伽藍碼頭看到皇家專用的禦船會引起那般怪異的反應;怪不得,他對想園會那般熟悉,那裡原本就是他幼時長住過的地方……原先無法解釋的一切如今都順理成章地躺在他的眼前,卻讓他感到更多的迷茫和無奈。 「怎麼,你在恨朕吧,恨朕奪去了原本屬你的皇位?」不棄見李允死死咬著下唇,一聲不出,不由恨聲道,「告訴你,你根本沒有資格去恨。父皇雖然被逼發誓一生都不能與你相見,但他卻不顧雙目失明、病痛交加刻意修習血契,最終撚碎了惠徵的靈魂,讓惠徵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為你們母子報了仇,父皇就心滿意足地死了,把這個因為他們的內鬥而千瘡百孔的朝廷甩給了我!如今天祈的滅頂之災,不是因為我的過錯,而是那個時候就種下了根苗!」 「你沒有資格恨父皇,更沒有資格恨我。」不棄見李允終於露出了哀傷的神色,步步進逼,「從小,我就崇拜你,雖然你從來不曾把我放在眼裡,我卻總是偷偷躲在角落裡,看你出色的一切。你離宮那年,我才七歲,因為再也找不到你哭得大病一場。後來我登上皇位,終於知道你改變身份成了李況的孫子,不惜冒著風險到李家去看你。隔著牆壁,我看見你正在李家的後院裡練武,李況帶著讚賞和驕傲在一旁觀看,而你的大嫂則親手煮了羹湯,笑著送到你手中——好一幅天倫之樂的圖畫!我立時抽身回宮,後來又借故殺了隨行眾人,因為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當場嫉妒得哭泣。你失去了父母,卻依然獲得了其他人的愛,而我呢,卻不得不一力背負這爛攤子一樣的江山,為了不作亡國之君拼命地掙扎!你知道長期服食天心蘄是怎樣的痛苦嗎,任何美味佳餚我都品不出滋味,任何高床暖枕我都睡不安穩,任何良辰美景我都無法快樂——這種痛苦,是我替你承受的,你說,你有什麼資格來恨我?」 「皇上,」臉色煞白的李允終於開了口,「你要我怎麼辦呢?」 「為了父皇的江山,我要你,和朕一起守衛越京。」不棄終於恢復了他帝王的自稱,握住李允的雙臂,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槿妃的魂靈就在這裡看著你,不離皇兄不會讓她失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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