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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劉老將軍還留在白石浦孤軍作戰,我們須找出一個救援的法子才是。」議事堂上,玄諮商量一般向兆晉道。

  「白石浦只是江灘,除了營寨,無險隘可守。何況彥照十多萬大軍正屯集在上游,被劉平打草驚蛇有了防備,隨時可以聚殲我們的援軍。現在恐怕沒有人有本事救出劉平,增援只是徒費兵力而已。我軍的優勢,還是在守城上。」兆晉這番話,倒也分析得頭頭是道。

  「有心無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玄諮歎了口氣,「從明日起,我將前往嶺山寺塔沐浴齋戒,求女神保佑忻州和劉老將軍。」

  由於五萬大軍倉促回撤,作為書吏的徐澗城一直忙到後半夜才把分派的士兵人數按花名冊清點完畢。一天一夜未得飲食休息,腿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徐澗城一路扶著牆壁才捱回了自己的住處,心中只盼著喝一口辛悅給自己備下的熱粥。

  然而他一推開門,卻見床前的辛悅慌張地轉過身來,連那一聲「先生」也喚得帶著顫抖。

  「怎麼了?」徐澗城見狀,連忙關切地問道,隨手關上門。

  「先生,我……我自作主張,請先生不要生氣。」辛悅說著,讓開身子,現出躺在床上的一個人來。

  徐澗城伸手挪近了桌上的油燈,昏暗的光線中首先映出的是薄被外一張白得幾乎透明的面孔,在一頭披散的暗藍色長髮映襯下更顯出淒厲的意味。聽見他的到來,那躺著的女人緩緩張開眼睛,露出兩粒鮫人特有的碧綠色眸子,已是渙散無光。

  看出這是個奄奄一息的鮫奴,徐澗城轉頭看著辛悅,眼光裡是詢問的意味。

  「先生,她是我以前給你提過的潯姨,我今天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在淺水裡發現了她,就自作主張把她帶回來了。」辛悅說到這裡,忽然跪在徐澗城面前,「我知道這樣無疑給先生添了大麻煩,但潯姨傷病交加,請先生恩准她在這裡養傷吧。」

  為了防止善於潛水遊弋的鮫人逃脫,雲荒的各個水道中都密佈了鐵鑄荊棘,膽敢拋開主人在水底游走的鮫人都會被那無處不在的機關傷得體無完膚。徐澗城瞥見床單上暗暗滲透的粉紅色血跡,心念一動道:「那潯姨安心在這裡養病好了,你若有什麼要求,我們都儘量為你辦到。」

  「潯姨,我就說先生是好人哪。」辛悅見徐澗城並無責怪之意,心中感動,忍著淚對潯道,「你不是說要到忻州來尋人送信嗎,我們幫你找他好了。」

  「好。」潯顯然是強撐住最後的精神,勉力道,「我奉郡主之命從越京到忻州來,是要給李允公子帶個口信……」

  「李允,就是出身中州李家,現任振威校尉的那個李允麼?」徐澗城按捺住心跳,平靜問道。

  「就是他,怎麼,你們認得他?」潯顯然心中大是高興,原本黯然的眼眸也放出光彩來。

  「潯姨,我平時一直給允少爺幫傭的,所以熟悉。」辛悅知道潯一路上飽受磨難,已是去時無多,連忙站起身道,「他好像剛回忻州,我這就去請他過來。」

  「等等,你還是先去給潯姨買點止血的藥膏來吧。」徐澗城從床下摸索出一個陶罐,倒出裡面十來個銅子,全都交給了辛悅。

  辛悅接過錢,望著徐澗城深邃的眼眸,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潯姨帶來的,是清越郡主的口信吧?」徐澗城口氣和緩地道,「李公子軍務繁忙,未必一時能找得到他。潯姨若是放心,由我們代為轉達可好?」

  潯自知命在旦夕,唯恐等不到李允到來,先前又聽辛悅誇讚徐澗城的種種好處,對如此平等對待鮫人的中州主人大有好感,便點了點頭道:「清越郡主讓我告訴李公子,無論如何要儘快回去越京找她,說事關重大。」

  「是什麼事呢?」徐澗城追問道。

  「不知道。」潯虛弱地搖了搖頭,「郡主只說生死攸關。」

  「生死攸關?」徐澗城皺了皺眉,忽然低呼了一聲,「莫非你說的,正是這兩天越京的變故?」

  「這兩天……發生什麼事了?」潯悚然一驚,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想從床上撐起來。

  徐澗城歎息了一聲,緩緩道:「我也是從官府中抄送的邸報上得知的——皇上強娶清越郡主,郡主不從,從高臺上跳下去……香消玉殞了。」

  「不可能,我走的時候郡主還好好的。」潯本能地反駁著這個驚人的消息。

  「郡主她……確實死了,就在前兩天,消息剛剛傳來。」徐澗城的口氣也有些沙啞,別開眼睛不敢看潯絕望的眼神。

  「終於還是沒有來得及……」鮫人女奴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怪不得郡主讓我叫李公子不顧一切也要回去,她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了啊……可是,還是沒有來得及,沒有來得及……」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潯的眼角湧出,凝作珍珠粒粒滾落到床鋪上,而她眼中的生氣,也似乎被淚水一點點溶化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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