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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九


  王十三郎又在這條軌道旁邊找到了另外幾條軌道,都是用那種極為高妙的材質所鑄,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三人頓時緊張了起來,在這凡人極難到達的酷寒之地,忽然出現了這些神奇的軌道,自然只可能有一種解釋。

  「順著爬上去。」范閑沙著聲音說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眼眸裡卻是一片用強悍的意志勉強維持住的平靜。

  雪山本無道路,四處冰雪狂風,稍一不慎便會跌落山下,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也虧得范閑帶著海棠和王十三郎這兩名強者來此,不然這天地之威又豈是他一個病人所能承受。

  三人強抑著緊張與隱隱畏懼順著那條光滑的軌道,逆著風雪向著山脈上方攀登。不知道攀行了多久,當王十三郎和海棠都覺得體內的真氣,已經快要被這些冰雪軌道消耗完畢的時候,他們忽然覺得眼前黯了下來。

  ***

  山窮雪複疑無路,天黯地開妙境生。

  范閑三人怔怔地望著軌道盡頭的那道石階,久久無法言語。此地真是妙奪天工,如此長的石階,竟然是藏在山脈深處的平臺上。如果真有人能夠來到大雪山,在這山下當然無法看到這些石階!

  神廟每年現世一兩日,難道指的便是這些石階會順著那些軌道滑出,沐浴在陽光之下,迎接著塵世裡艱苦前來拜祭的旅者?

  ***

  這些石階由青石砌成,不知經歷了幾千幾萬年的冰霜洗禮,破損之處甚多,古舊中生出滄桑及令人心悸的美感。與那些軌道不同,看見這些似乎永無盡頭的石階,他們三人才真正有了進祀神廟的感覺。

  踏著這些石階向上緩慢地行走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氛籠罩在他們三人的身上,籠罩在這片石階之上。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任是誰,在揭開神廟神秘面紗前的這一刻,只怕都難掩激動與恐懼,這是一種對於未知的興奮與恐懼,這是人類的生物本能。

  一道淺灰色的長簷出現在了石階的上方,映入了三人的眼簾。便在這一刻,海棠和王十三郎的身體微微一僵,頓了頓,而范閑卻是脫離了海棠的攙扶,平靜到甚至有些瘋魔地盯著那道灰簷,向著青石階的上方行去。

  淺灰色的長簷之下是黑色的石牆,就這樣隨著三人的腳步,慢慢地露出了它真實的面容。一股莊嚴的感覺,隨著這座廟宇自冰天雪地裡生出來,籠罩在了整個天地間。

  神廟終於出現在了三人面前,出現得如此平靜,如此自然,竟令他們三人感到了一絲不可思議。眾裡尋它千里度,夢入身前疑入夢,世間萬人上下求索千年的神廟,居然就這樣出現了,令人不免生出些異樣的情緒。

  站在最後一級石階上方,范閑皮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有些木然地看著面前這座廟宇,久久無法言語。而他身旁的海棠和王十三郎更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情緒,面帶惘然之色,看著這座雄奇的建築。

  神廟很大,至少在人世間的建築工藝不可能建造出如此宏大的廟宇,那些高高的黑色石牆就像是千古不化的玄冰,橫亙在三人的面前,那些淺灰色的長簷,一直延展到了石階上方平臺的盡頭,不知圍住了多少歷史的秘密,天地間的秘密。

  能夠建造出如此宏大廟宇,石階盡頭,深藏在風雪山脈之中的平臺更是大到出奇,竟比南慶皇宮前能容納數萬人的廣場,還要大上數倍。

  而給范閑三人一種最直觀的威壓感,宏偉感的,則是他們面前神廟的正門,這扇門足有七丈之高,其深不知幾許,色澤是一種古拙的深色。

  他們三人站在石階上,距離神廟正門還有十幾丈的距離,但因為這座正門實在太高太大,竟讓他們感覺此門近在眼前,那種壓迫感威力十足,只欲讓人僕倒於地,膜拜不斷。

  站在平臺之上,神廟之前的范閑、海棠、王十三郎無一不是人世間最了得的年輕人,然而在這宏偉的廣場、廟宇之前,他們就像是三個在草叢前迷了路的螞蟻,驟然抬起頭來,發現了一棵遮蔽了太陽的大樹,震驚到無法言語。

  ***

  唯一能夠保持住平靜的大概便是范閑了,畢竟他前世看過金茂,看過三峽大壩,他知道面前這座廟宇,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看來一定是神跡,但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個比較漂亮的建築罷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年范閑無法向莊墨韓大家解釋這句話,但此刻在神廟的面前,范閑找到了一個新的解釋,那就是眼界和閱歷決定了一個人所站的高度,因為曾經經歷過,所以難以被震懾住。

  范閑並不比海棠和王十三郎更優秀,但正因為他前世經歷過更發達的文明,所以他此時的表現要鎮定許多。饒是如此,可是神廟在前,他的心情依然難抑緊張亢奮,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神廟的大門,久久沉默不語。

  轉瞬間,他低下頭來,看著自己腳下的青色石階,想到數十年前,身體已經破敗不堪到極處的苦荷大師,正是用手掌拍打著自己腳下的石階,痛哭失聲,今天自己三人已經算是鎮定太多了。

  平靜了心情之後,范閑霍地抬起頭來,眼瞳微縮,盯向了神廟大門上方的那塊大匾!

  ***

  正如肖恩當年在山洞裡說的那樣,因為年代過於久遠的緣故,這塊大匾上面寫的是什麼已經看不清楚了,只留下了一些殘缺的符號。在肖恩的轉述中,這些符號或許是上天神秘的旨意,然而在范閑的眼中,這些終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符號,卻代表著更令人震驚的發現。

  范閑怔怔地看著那塊大匾上唯一殘留下來的那個勿字,以及勿字下方那三個符文,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兩個圓弧湊在一起,便是這個符文的全部內容。

  他的手指伸到寒冷的空氣中,下意識裡隨著這個符文畫動了起來。自慶曆五年以後,他不知道在這個勿字和這三個一模一樣的符號上下了多少功夫,也曾向五竹叔和四顧劍求教過,然而畢竟信息太少,竟是一無所獲。

  而今日這個勿字和這些符文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叫他如何不心情激蕩?

  范閑注意到了大匾上那個殘缺勿字的位置,以及那三個符號的位置,一抹亮光像閃電一樣掠過他的腦海,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呆住了,而雙腿卻像不受控制一般,怔怔地向著神廟的大門走去。

  海棠和王十三郎終於從得見神廟真容的震驚中醒了過來,馬上便發現了范閑的異常,緊張地跟了上去,向著神廟的大門走了過去。

  范閑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鎖定著那塊大匾,嘴裡念念有詞,語速越來越快,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病人,他的臉上生出了兩團激動的紅暈。

  「什麼天符!這不是字母M還能是什麼?」范閑疲憊的眼神已經完全被情緒複雜的明亮所取代,他咬著牙,有些癡傻地咳笑著,看著那塊大匾,終於明白了神廟是什麼東西。

  在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自己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推論是正確的,雪山裡的那些軌道,不是用來將這些登天的青石色階運送到山外天穹下,而是要將整座龐大的神廟運送到天穹下!

  神廟也需要能源,它需要陽光,所以它才會在極夜之後出現在世人面前,而也正是這一點,讓范閑確認了,神廟不是神跡,而只是一處此時還不知道確切用途的建築。

  更關鍵的是,他終於確定了自己腳下所站立的土地,還是那個蔚藍色的星球!就是他曾在無盡星空下,對大寶難過提到的那個……地球!

  范閑的雙唇蒼白,顫抖著自言自語說道:「這裡是地球,那這座廟是什麼?三個M,一個物……我那時候可沒有這麼大的博物館……」

  無窮無盡的情緒沖入了他的腦海之中,讓他有些難堪其荷,雙頰猩紅,雙唇蒼白,眼神有些迷惘。是的,神廟只是一個很老很老的博物館,肖恩記得的那個勿字不是鐮刀斧頭,那三個M也不是天符,也不是俄國人的飛船標記,只不過是一個英文單詞裡最常見的字母!

  是的,神廟大匾上明顯排列的有個物字,而下方的英文三個M卻是那個單詞裡的殘缺,神廟……是個博物館!

  ***

  范閑木然地站在神廟大門前,抬頭看著那張大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身處的世界是地球,這個明顯有了幾千幾萬年曆史的博物館是什麼時候建築而成的?建成這些博物館的人在哪裡?為什麼世間要有這樣一個存在?為什麼這個博物館成了人們口中所稱的神廟?

  想到人類歷史中那些含糊不清的傳說,那些天脈者,那些神廟使者,那些被母親葉輕眉偷出神廟的功訣和箱子,范閑的身體難以抑止地顫抖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這個世界最大秘密的真相,然而卻發現依然有太多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問題。

  范閑劇烈地咳嗽起來,就在神廟深色的大門前,在這像極了歷史天書的門前,佝僂下了身子,憤怒而無助的聲音從他的胸膛裡響了起來:「這是他媽的什麼博物館!」

  「這是軍事博物館。」

  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從神廟的門裡響了起來,似乎只是想回答范閑的這個充滿了挫敗感與恐慌感的問題。

  §卷七 第一百四十三章 廟裡有個人(上)

  風雪停了。

  聽到那個平淡的聲音,范閑雙瞳緊縮,警惕地望著面前若天書一般的木門,不知道裡面會跑出怎樣的一個怪物來。

  然而過了許久許久,雪山深處的神廟依然一片安靜,廟裡那個聲音在解答了范閑的那句下意識怒問之後,似乎也陷入了某種複雜的思考過程裡,陷入了沉默。

  緊接著,廟前那扇奇大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縫,如此沉重的大門打開時,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令人有些不寒而慄。廟門開了十五度角,在正面看不見裡面的風景,然而這無聲的開門似乎昭示了廟中人的某種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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