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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八


  如果沒有范閑充分的準備以及對於大自然的瞭解,他們三人孤獨相攜來此,只怕早就死在了雪原之上。一念及此,范閑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那座大雪山,不禁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兩位強悍的先行者,苦荷大師以及肖恩大人。

  范閑一行從北齊啟程時是春初,此刻應是夏時了,天地間最溫暖的時刻,而當年肖恩苦荷一行數百人,卻是從夏天出發,一路死傷無數,待他們到了這座雪山時,正好是極夜。

  整整長達數月的極夜,當年的那兩位先行者是怎樣熬過去的?肖恩和苦荷不像范閑擁有前人留下來的路線圖和經驗,居然還能在這樣淒苦的環境中活了下來,實在是令此刻劫後逢生的范閑大感讚歎。

  與那兩位吃人肉的先行者比起來,范閑三人其實真的要幸福很多,輕鬆很多,可是依然狼狽不堪,也虧得海棠與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間頂尖的強者,再加上范閑這個有兩世知識的廢人——一切似乎都是命中註定,范閑註定是世間對神廟最敬畏又最不敬畏的人,也是最有能力進入神廟且需要進入神廟的人。

  望山跑死馬,范閑漸漸從內心的興奮與激動之中擺脫出來,強行壓抑住心神,靜靜望著那座高大的雪山,猜測著山裡那座大廟的模樣,沙著聲音說道:「休息一夜,明晨進廟!」

  §卷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裡有座廟

  在上京西山那個被霧氣遮住的山洞裡,范閑曾經在垂死的肖恩面前說過,他其實只是一個行走在這世間的遊客,他想看更多的風景,所以對於神廟有極為強烈的興趣。

  與北齊小皇帝意圖借神廟之力一統天下不同,與前魏皇帝妄想從神廟獲得長生不老之秘不同,與慶國皇帝老子異常強悍把神廟當打手不同,范閑以往對神廟的興趣,主要在於那些未知。

  而如今的范閑,對於神廟秘密的強烈渴望卻難免附上了更多的現實考慮,他需要進入那座廟,尋找到五竹叔的蹤跡,確認五竹叔的安危,並且嘗試著尋找到一個能夠返回人世間,站勝慶帝的方法。這其實都只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只要五竹叔還活著,那麼一切都好辦。

  在范閑的認知中,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傷害五竹叔,留下五竹叔,蒙著黑布的永世少年宗師,擁有過於強悍和神妙的技能,就算世間曾經存在過的幾位大宗師攜起手來,只怕五竹也有足夠的辦法輕身而脫,可問題在於……如今這座大雪山裡是神廟,那個虛無飄渺,一直站立在人類社會傳說雲層之上的仙境,對於這種不屬於世俗的地方,只怕連五竹都不是對方的對手。

  事實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五竹叔返回神廟尋找自己的根源,已經過去了幾年時間,卻一直沒有任何音訊傳出。如果他不是被囚禁在廟內,便只怕已經是……離開了這個人世。

  ***

  清晨的陽光沒有一絲溫度,那樣冷漠地照耀在雪山腳下的三人身上。范閑眯著眼睛,仰著頭,看著面前這座似要將天都遮去一半的雄偉雪山,看著那些冰雪在晨光之下反射著如玉石一般的光芒,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三位世間最頂尖的年輕人,從天尚黑時便從營地裡啟程了,大約行走了幾個時辰,才艱難地靠近了這座大雪山。令海棠和王十三郎震驚的是,范閑似乎對雪山下的道路十分熟悉,帶著他們二人很輕鬆地穿過了雪山下一條狹窄的通道,徑直來到了雪山的另一邊。

  大雪山的這邊亦是一片冰凝結而成的平原,除了雪與冰之外別無一物。而他們三人則等於是穿過了雪山,來到了雪山的另一面,他們的營地則在雪山的那頭。

  「神廟在哪兒?」王十三郎背著四顧劍的骨灰甕,被布衣圍住的臉頰透著一絲凍紅,喘息著問道。

  范閑被海棠扶著,眯眼望著山上,說道:「當年肖恩和苦荷大師就是從山的這面上去的,按道理來講,神廟應該就在我們眼前才是。」

  然而他們的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有如玉一般的冰雪覆蓋著不知道本體顏色的山脈。此時風力並不強勁,天公也未曾降下暴雪,視野十分遼遠清晰,便在這片清楚無比的視野之中,卻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

  扶著他的海棠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在故老傳聞中,神廟一年只有一兩天的時間才會出現在世人面前,如果神廟不想被凡人看到,那麼凡人就算再如何尋找,也不可能找得到。」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范閑捂著嘴唇咳了兩聲,他身上穿著的衣襖極厚,勉強抵禦著外界的寒冷。說來也有些奇妙,如今神廟近在咫尺,雖不知其方位,但是天地間那些濃郁的元氣開始加速地湧入他的體內,令他的傷勢和病情都松緩了許多。

  好不容易,咳聲止住了,范閑眨了眨眼睛,用疲憊的眼神看著雪山上那些淩亂的雪石,說道:「傳說不見得是真的,當年你師父和肖恩大人就是為了等神廟現世的一兩天,在這雪山之下整整熬了幾個月,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肉……我可不想等。」

  范閑此人經歷了旁人不可能有的兩次生命,所以他絕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前世所受的教育,卻又讓他無神論的根骨始終無法脫去,所以這種矛盾讓他一方面對於神廟隱隱有所敬畏,另一方面卻對於所謂傳說並不怎麼相信。

  「如果傳說不是真的,那神廟藏在這雪山裡一定有障眼法。」海棠朵朵整張臉都被蒙在毛領之下,嗡著聲音說道:「如果要搜遍這座山,以我們眼下的狀態,只怕要花很多時間。」

  「我也明白,既然要花很多時間,那就快些開始吧。」范閑沙啞著聲音說道,又看了王十三郎一眼,「想必你們也發現了,這塊地方的黑夜特別短,再過些天,只怕就沒有夜晚,我們用來搜索會比較方便一些。」

  數月艱難雪原行,范閑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面前,不再刻意地遮掩自己前世時知曉的知識,他的每一次判斷最後都成為了現實,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並不知道他這些判斷的依據,所以在他們的心裡,范閑顯得越來越神秘,越來越深不可測。

  這幾個月裡,海棠和王十三郎對於范閑的任何判斷和指令都沒有絲毫置疑和猶豫,然而此刻三人站在雪山之前,將要開始尋找神廟行動前的刹那,王十三郎卻沒有向雪山上行去,而是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在此時也正好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兩人的眼神相對,都看出了對方眼眸裡的憂慮和震驚。

  范閑發現了兩位友人的異樣,微微皺眉咳著說道:「怎麼了?」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後望著他說道:「我們只是很好奇,神廟便在眼前,若依你的判斷,不論要花多少時間,我們總是能在黑夜來臨之前,找到神廟。」

  范閑點了點頭,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眉頭皺得更深了。海棠在他身旁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的意思是說,馬上就要找到神廟了,不論是要挖掘出神廟的秘密,還是救瞎大師出廟……你總得提前有個計劃,做些什麼準備,或者你有什麼瞭解,也得提前告知我們兩個一聲,以你現如今的身體狀況,很多事情總是需要我們去做的。」

  神廟便等若仙境,至少在這片大陸子民們的心中便是如此,今日范閑三人探神廟,這是何等樣的大事,偏生范閑卻表現得是如此輕鬆隨意,甚至有些馬虎,就像真的只是旅遊一樣。

  誰知道這座大雪山上究竟藏著怎樣的危險,怎樣的令凡人難以抵禦的神威?海棠和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間心志意志最堅毅的頂尖人物,可是面對著這座大雪山,心中依然難以自抑地升出惘然和恐懼的感覺,他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范閑還能這樣輕鬆隨意。

  「當年苦荷和肖恩活著從神廟回去了。這個地方並不像世人想像的那般可怕。」范閑微微一怔後苦澀笑道:「他們二人當年也已經是九品上的超級強者,然而被煎熬了半年,人都快死了,實力當然不如我們現今,既然他們都能活著回去,我們又怕什麼?」

  「而且五竹叔和陛下都說過,神廟已經破落荒敗,沒有什麼力量了。」范閑微垂眼簾,說道:「我相信陛下的判斷,因為他這一世基本上沒有犯過什麼錯誤。」

  可是神廟就算已然荒敗,依然是神廟,難道凡人能夠不再膜拜它?

  「更關鍵的問題是,我只知道到神廟的路以及神廟的外表,至於廟裡有什麼,我也不知道。」范閑無奈地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再做什麼準備其實都是沒用的,找吧,找到了再說。」

  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做法,范閑一生浸淫在監察院的黑暗之中,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哪怕面對著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他依然是妙算迭出,勇敢地思忖著獲勝的小手段,然而今日看著這座雪山,這座一無所知的雪山,他又哪裡能有什麼準備呢?

  ***

  大雪山依然是這樣的沉默肅穆冰冷,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三位凡人正在緊張而安靜地搜尋著它的秘密,傳聞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廟也依然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一樣,隱藏在風雪之中,不肯露出真顏。

  艱難地爬上雪山許久,山脈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捲起岩石上的雪粒,欲迷人眼。范閑的眼睛卻依然清湛而穩定,沒有放過任何可能會被遺漏的細節,在他的推算中,神廟一年只現世一兩日,而肖恩苦荷上次見到神廟,正是在極夜結束後的第一天,這一定隱藏著某種規律。

  極夜之後陽光才會普灑在這片雪山上,神廟裡的人想曬日光浴,所以才會現世而出?伏在海棠溫暖後背上的范閑,愜意地轉了轉頭,在姑娘家的頸上嗅了嗅,無比快活,心裡清楚,自己的推論一定正確,大雪山向著天空的方向一定會有某些冰雪被破開之後的人工痕跡。

  海棠的眉頭微皺,不明白范閑到底從哪裡來的信心,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高興。

  事實如范閑所料,並沒有用多久的時間,在右前方約兩百丈進行搜尋的王十三郎忽然回頭,向著他們二人比了一個手勢,風雪之中聽不大清楚王十三郎發現了什麼,但范閑和海棠很輕易地察覺到了那位劍廬弟子的興奮之情。

  ***

  一片雪坳裡,范閑蹲下身子,細細地觀察著王十三郎發現的痕跡。從覆蓋的冰雪中撥拉出了一個洞,找到了他們一直想找到的物事,一些人工的痕跡——那是一條類似於軌道的存在,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在這樣嚴寒的環境中依然光滑無比,沒有絲毫變形。

  范閑在海棠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順著這條軌道往冰雪的深處望去,一直望到了上方,那處風雪極大,雄奇的冰雪山脈似乎忽然從中折斷,在那處陷了進去,大概便是這條軌道的盡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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