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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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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曾安眠,體內真氣渙散,天地間的元氣雖然隨著呼吸在彌補著他的缺失,然而速度仍然提升得不夠快,外寒入侵心神不寧,范閑終於病了。 當外面的風雪呼嘯聲停止時,當那抹雪地上的白光反射進帳篷裡時,范閑的面頰也變得極為蒼白,眼窩下生出兩團極不健康的紅暈,額頭一片滾燙。 最害怕的生病,便在最嚴寒的時刻到來了。范閑躺在海棠溫暖溫柔的懷裡,認真地喝著自己配的藥,強行維繫著精神,嘶啞著聲音說道:「藥罐子有話說。」 「說吧。」海棠眉宇間全是擔憂,輕輕地摟著他,像哄孩子一樣地搖著。 「不能停,我們繼續走。」 「可是這裡的雪這麼大。」 忽然帳篷門被掀開了,王十三郎探進頭來,面上滿是驚喜之色。 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然而這些雪是自地上捲起來的,天上已經沒有落雪,只有湛藍湛藍的天空和那一輪看著極為瑟縮的太陽,空氣中依然寒冽,可是雪終於停了。 §卷七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從前有座山 狂風暴雪,橫風橫雪,斜風細雪,不須歸,亦歸不得,又成鬼風戾雪,冥風冥雪,遮天蔽日之雪,還有那些從腳底下生出來的雪,沒過膝蓋,若稍有行差踏錯,只怕會將人整個埋了。便在這一天,經歷了數十日的苦寒旅程之後,所有的雪忽然全部停了,就像老天爺忽然覺得自己不停往人間撒紙屑的動作很幼稚,並不能迷住那三個年輕人堅定向前的眼神,所以拍了拍手,將手收回袖中。 天空放晴,露出瓷藍瓷藍卻依然冰冷的天,陽光雖不溫暖卻極為刺眼,借著一望無垠的雪地冰川向著每一個方向反射著白到枯燥的光芒。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所以阿甘回到國內,還要經歷那麼多的事,才會再次看到珍妮,然後他依然會被認為不懂某些東西,再次出發,一直跑,跑過無數美麗的風景。 風雪過後,雪原上的雪橇隊伍也在雪犬們歡快的鳴叫聲中,再次出發,壓碾著或鬆軟或結實的冰雪,向著北邊前進。面色蒼白的范閑坐在雪橇上,半個身子都倚在海棠的懷裡,一面咳著,一面強行睜著疲乏的眼睛,注視著周遭極難辨認的地勢走向,與自己腦內的路線圖進行著對比,確定著方向。 體內的寒症越來越嚴重,雖然隨身的藥物並沒有遺失,但天地間的酷寒,對於重傷難愈,真氣全廢的范閑來說,無疑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折磨,這幾日裡每天夜裡,范閑窩在睡袋中總覺得身周全是一片濕寒,咳得仿似要將內臟都咳出來一般,雷聲之中帶著嘶啞,就像是刀子在石頭上面不停地磨,誰也不知道哪天便會被磨斷。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很擔心他的身體,甚至動了啟程回南的念頭,卻被范閑異常堅決和冷漠地阻止了,因為他清楚,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找到那座虛無飄渺的神廟,他不知道自己以後的生命裡還能不能再次鼓起這種勇氣,而且他體內的經脈盡亂,皇帝陛下還在南方的宮殿裡修復著傷勢,不去神廟找到五竹叔,他回去南邊沒有任何意義。 更令范閑有信心的是,通過苦荷大師留下來的法術小冊子,他能清晰地察覺到,越往北去,天地間的元氣濃度越來越高,隨著不斷地冥想,他腰後雪山處的氣海已經漸漸有了穩固蓄元之兆,此時放棄,太過可惜。 眼下對於他們三人來說,最大的問題便是時間。這是一場賽跑,一場范閑傷勢病情與神廟距離之間的賽跑,范閑直覺若真的找到神廟,自己體內的傷勢一定會好很多。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知道范閑溫和的外表下是無比倔狠的性情,所以他們也只有沉默地聽從了他的意見,只是這兩位友人依然十分擔心他的身體,尤其是入夜後聽著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誰能安眠? 便在安靜的夜裡,海棠鑽進了范閑的睡袋,輕輕地替他揉著胸腹,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那片苦寒。兩個人的身體就那樣溫柔而親密地貼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緊緊抱著,像互相取暖的兩隻小豬。 王十三郎自然發現了這一點,但他沒有任何表示和反應,只是加快了北上的速度,帶領著雪犬組成的隊伍,趁著天空放晴的時辰,拼命地趕著路。 *** 「還有多遠?」停雪的天地間依然有風,第一輛雪橇上的王十三郎逆風呼喊著,迅即響徹了整座雪原。 范閑眯著眼睛,看著前方站立在雪橇上,皮襖迎風擺動的王十三郎,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這小子倒也是瀟灑,居然真不怕冷,這時節居然還能站在雪橇上沖雪浪,尤其是配上那一雙墨鏡,看上去真有那個世界裡玩極限運動的小子們的風采。 從懷中取出指南針和地圖,范閑在海棠的懷中咳了兩聲,仔細地確認著方位,雪橇在雪地上不停上下起伏前行著,讓他的觀察有些費力。沉忖許久後,他疲憊地說道:「頂多還有十五天。」 當范閑展開地圖時,海棠轉過了臉,這已經不是范閑第一次展開地圖了,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憑藉超強的記憶力指路,而到了後來病得太重,地圖必須要拿出來,可是王十三郎和海棠都會刻意地避開。 因為這是范閑的要求,也是三人踏上神廟之行前的誓約,范閑要求海棠和王十三郎不得向任何人洩露神廟的方位所在,因為他能猜測到,神廟的方位一旦洩露,廟裡的事物一旦流落到人間,只怕會給這個人間帶去無盡的禍患。 就像母親葉輕眉當年帶出來的那些武功秘籍,就像那個箱子,如果廟裡還有很多,這個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范閑可不希望這個世界變成天位高手滿天飛,電磁炮四處轟的恐怖所在,強者們隨便打個架就打得天地衝撞,元氣大亂,這叫那些平民百姓怎麼活? *** 旅途之中不寂寞,因為有夥伴,然而格外艱辛,只是這種艱辛也無法用語言來描繪,因為艱辛在於苦寒,在於枯燥,在於無窮無盡,似乎永世不會變化的雪白之色。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平坦的雪原,微微拱起的雪丘漸漸變得生動了起來,地勢開始變得複雜,陽光也變得越來越黯淡,氣溫低到了人類難以忍受的地步,好在暴風雪依然沒有再下。 北方天際線的那頭,忽然拔起了一座高山,一座高高的雪山! 似乎自從天地開闢之初,這座雄奇偉大的雪山便聳立在此間,冷漠而平靜地等待著那些勇敢的旅行者前來朝供。 雪橇隊伍緩緩地停在了一道冰川遺跡的旁邊。范閑眯著雙眼,看著前方遙遠的雪山,注視著在碧空下泛著幽冷白芒的奇崛山峰,胸口處難以自抑地產生了一絲激動,這一絲發自內心深處的激動,迅即佔據了他的全身,讓他的手指都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在夢中,他見過這座與大東山有幾分相似的大雪山。在夢裡,這座雪山是那樣的高不可攀,是那樣的神秘強大和冰冷,就和皇帝老子帶給他的感覺一樣,然而今日,當這座大雪山忽然全無先兆地出現在自己的眼簾中時,范閑卻感到了無窮的快慰。 人生而畏死,然朝聞道夕死可,若在短暫的一生中,能夠看到那些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景致,獲知更多天地間的秘密,知曉那些最吸引人類目光,最催促人類進化的未知,這該是怎樣的一種享受? 范閑的身體驟然僵硬了,一直未曾停歇的咳嗽聲也停了,他貪婪地望著那座清幽的大雪山,似乎想將這一幕令自己動容的景致牢牢地烙印在心裡,在以後的歲月中再也不要忘記。 動容不止因為此情此景,不僅因為山中那廟,也因為此間天地的元氣竟然濃郁到了一種令人顫抖的程度,范閑蒼白的臉上雙眼深陷,瘦削到了極點,可是每一呼吸,似乎都覺得自己在漸漸地健康起來。 海棠第一個察覺到了范閑的異樣,她的身體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往日裡明亮無比的眼眸,早已經被天地間的嚴寒打磨成了一片疲乏,然而此刻,她的眸子又亮了起來,隨著范閑的目光望向那座大雪山,久久沒有言語。 雪橇停下來後,雪犬們似乎也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氛,低聲地吼叫著,六十餘頭雪犬,在經歷了如此艱苦的旅程之後,只剩下來了十七隻,而長長的雪橇隊伍也隨著沿途的扔棄,減少到了五架。 王十三郎就站在最頭前的那一架上,沒有回頭,只是怔怔地望著那座山,沙啞著聲音問道:「神廟……就在這座山裡?」 「是。」已經好幾天疲弱得無法說話的范閑,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無比堅定地吐出了一個字。 得到了確認,三位年輕人就這樣怔怔地看著遠處的雪山發呆,竟似有些不想再往前踏一步了。忽然,王十三郎從雪橇上跳了下來,對著那座大雪山發狂一般地吼叫了一聲,聲音極為沙啞,又極為憤怒,更極為快意! 看著這一幕,海棠和范閑都忍不住笑了,心想這位一直溫和堅定的劍廬關門弟子,忍到此刻,終於爆發了承自四顧劍的瘋意。笑後便是沉默,海棠的眼中濕潤了起來,終於化成了幾滴清淚,淚水滴在皮襖上迅疾成冰,范閑快活地看著搖頭,許久說不出話來。 沒有經歷過他們這一次漫長旅程的人,無法瞭解他們此刻心中的情緒,這是一種大願達成的滿足,這是一種戰勝天地的豪氣,又是一種馬上便要接觸世間最神秘所在的衝動! 漫漫雪程,沿途雪犬斃于地,范閑重病隨時可能死亡,海棠和王十三郎也被折磨得失卻了人形,此等艱辛,不足為外人所道。 ……然而他們終究是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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