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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五


  大理寺副卿察覺到他的異樣,有些不喜地皺了皺眉,自從前任副卿因為牽連進老秦家京都謀叛事後,他在這個位置上做得順風順水,如今竟是連監察院也要看自己的臉色,他實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害怕的,不錯,人人都知道小范大人厲害,可是難道他還能不講理到來破口大駡?

  副卿大人很明顯對於侯季常的表現不滿意,瞥了一眼欄杆那邊坐在范閑對面的那個胖子,猜出了對方的身份,唇角微翹,釋出一絲鄙夷的笑容,眼眸裡的嘲諷之意十足。范閑喜歡和他那個傻大舅一起玩,這是京都人都知道的事情,卻也是官員們極為瞧不起的一件事情,雖然這位副卿大人沒有,也不敢出言向那方諷斥,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展露了一切。

  「第二件事情,便是歡迎郭大人終於從江南回來,重入都察院任左都禦史。」

  此言一出,席上頓時熱鬧起來。都察院左都禦史可是個相當要害的職司,那位姓郭的大人自矜地笑了笑,端起杯中水酒浮敬一番,只是眼光落在欄杆那頭時,就如侯季常一般,臉色變得相當不自然。

  郭禦史姓郭名錚,正是當年在京都府裡要整治范閑的那位人物,如今多少年過去了,京都人只怕早已淡忘了這件事情,但郭錚相信,范閑不會忘記,自己也不會忘記,因為在江南內庫一事中,郭錚也是站在了范閑的對立面上。

  ***

  酒未過三巡,欄杆那頭沉默的三人卻已經先吃完了。范閑牽著大寶的手向著樓梯處走去,藤子京沉默地跟在後面。三人要下樓,必將要經過官員們集聚的這一桌,不期然地,這一桌子上的官員同時安靜了下來,帶著一絲緊張,等待著那位小爺趕緊走掉。

  偏生范閑沒有走,他的人很自然地來到了這一桌的旁邊,微笑看著諸位官員。大理寺副卿一看勢頭不對,尷尬地笑著站了起來,拱手行禮道:「原來是小范大人,下官……」

  下官二字一出,他才發現不對勁,對方如今已經是白身,自己身為堂堂大理寺副卿,怎麼可能說出下官來。這位副卿大人呐呐住了嘴,將心一橫,勉強笑著說道:「要不要一起坐坐?」

  范閑笑著搖了搖頭。這時候侯季常早已經惶恐地站了起來,低著頭對范閑施了一禮,冷汗浸透了他的後背。偏生范閑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就是這種無視,卻讓桌旁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范閑沒有看侯季常,他看著身邊新任的左都御史大夫郭錚,輕聲說道:「三年前就很好奇,我把你流放到江南去,整得你日夜不安,後來京都叛亂事發,你明明是信陽的人,怎麼陛下卻沒有處置你的旨意。」

  「後來我才想明白,原來你見勢頭不對,拋棄了我那位可憐的岳母,借著都察院裡的那點兒舊情,抱住了賀宗緯這條大腿。」范閑笑了起來,搖頭歎息道:「賀宗緯那廝是三姓家奴,你這牆頭草自然也學他學了個十足。」

  如今的賀宗緯在朝中是何等樣身份的大人物,范閑這般誅心的一句話出口,桌上所有的官員都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來,準備呵斥什麼。

  「我錯了,賀宗緯不是三姓家奴,他服侍的幾任主子都姓李。」范閑搖頭說道:「應該說他是李家忠犬才是。」

  大理寺副卿終於忍不住了,寒著臉說了幾句什麼。偏生范閑卻是似若未聞,只是冷冷地看著那個渾身顫抖的郭錚,一字一句問道:「你能調回京都,出任左都禦史一職,想必是在江南立了大功,我就在想,我在江南那些下屬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郭錚將心一橫,寒聲說道:「本官奉旨辦差,莫非小范大人有何意見?」

  「很好,終於有些骨氣了,這才是御史大夫應該有的樣子。」范閑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今天進京,所以我今天專程在這裡等你。」

  ***

  新風館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若暴風雨前的寧靜,安靜得令人心悸。專門等郭錚,這代表著什麼意思?雖然直到此時依然沒有人相信范閑敢冒天下之大為韙,在這京都要地做些有辱朝廷的事情,可是看著范閑那張越來越漠然的臉,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絲寒冷和恐懼。

  跟隨這些官員進入新風館的護衛並不多,畢竟誰也想不到就在大理寺的對街,居然會出現這麼大的事情,感覺到樓上氣氛有異,幾名護衛沖了上來,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

  范閑笑了笑。

  大理寺副卿尷尬地陪著笑了笑。

  郭錚十分難看地笑了笑。

  然後一盤菜直接蓋在了郭錚的臉上,菜汁和碎瓷齊飛,同時在這位御史大夫的臉上迸裂開來,化作無數道射線,噴灑出去!

  與之同時噴灑出去的,還有郭錚臉上噴出來的鮮血!

  范閑收回了手,摁在了郭錚的後腦勺上,直接摁進了硬梨花木桌面中!如此硬的桌面,生生壓進去了一個血肉組成的頭顱!

  喀喇一聲,硬梨花木桌面現出幾絲細微的紋路,郭錚的頸椎全斷,血水從他的面骨和硬梨花木桌面的縫隙裡滲了出來,像黑水一樣。

  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剛剛在江南替朝廷立下大功,回到京都接任都察院左都禦史的郭錚大人,就這樣被范閑一掌拍進了桌面,變成了一個死人。所有人傻傻地看著桌面上那個深深陷進去的頭顱,和那滿桌與菜汁混在一起的血水,說不出話來,因為根本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幻覺。

  當街殺人!殺的是朝廷命官!在眾多官員面前殺了一位左都禦史!

  這是慶國京都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事情,所有人根本都反應不過來,只是看著這一幕場景,就像是在看一出十分荒謬的戲劇。

  終於有位官員反應了過來,他驚恐地尖叫一聲,然後雙眼一翻白,就這樣昏了過去。

  護衛們沖了過來,向范閑攻了過去,然而只聽到啪啪數聲悶響,新風館的二樓木板上便多了幾個昏厥過去的身體,范閑依然靜立桌畔。就像根本沒有出過手一般。

  大理寺副卿伸出指頭,顫抖地指著范閑,就像看見一個來自幽冥的惡魔,忽然行走于陽光之下,他根本說不出來什麼,咽喉裡只是發著可憐的嗚嗚之聲。

  范閑的雙眼毫無表情,冷漠地看著他問道:「聽聞這一個月裡,大理寺在你的授意下,對我的屬下用刑用得不少,我有三個屬下在獄中被你折磨而死?」

  大理寺副卿忽然大叫一聲,像兔子一樣地反身就跑,看勢頭,這位大人準備翻過欄杆,哪怕摔成重傷,也要從這新風館裡跑出去。

  然而范閑既然已經開始動手,怎麼可能讓他跑掉,只聽得一陣風聲拂過新風館的樓閣,再聽到啪的一聲脆響,砰的一聲悶響,大理寺副卿的頸椎就在此斷裂,頭顱也被慘慘地拍進了硬梨花木的桌面之中。

  血水順著桌面開始向地下流淌,兩具朝廷大員的屍體頭顱就這樣鍥進了桌面,再也難以脫離,他們的屍體半跪於地,穿著厚靴的腳尖處還在抽搐著,場景看上去十分恐怖。

  當街立殺兩人,新風館內一片鬼哭神嚎,范閑卻是面色不變,轉過身去。新風館的一名夥計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眾人身後,遞過去了一條熱騰騰的毛巾。

  范閑接過毛巾仔細地擦了擦手,有些厭惡地將毛巾扔到了地上,牽起大寶的手往樓下走去,對那個夥計說道:「可以開始了。」

  從范閑走到這張桌旁,到他用最殘酷的手段殺死兩位朝廷大員,再到他下樓離開,他沒有去看侯季常一眼。

  滿臉慘白的侯季常顫著嘴唇,將目光從樓梯處收了回來,落在那兩具屍體的身上,看著桌面上那些不知道是腦漿還是菜豆花的物事在血水中流淌著,無盡的恐懼佔據了他的全身,他終於忍不住彎下身體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

  「送舅爺回府。」在新風館樓下,范閑將大寶扶上了馬車,對藤子京說了一句,便目送著黑色的馬車向著南城駛去。而范閑單身一人,卻開始向著皇城的方向行去。

  范閑並不擔心那輛歸家馬車的安全,因為沿途有六處的劍手在負責保護。正如在新風館上說的那樣,殺人,乃是為監察院的部屬報仇,雖然他如今已經不是監察院的院長,但事實上只要他願意,他就將永遠是監察院的院長。

  影子回到京都,重新整合了那些本來就一直藏在黑暗裡的六處刺客,而海棠尤其是王十三郎的到來,讓皇宮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去阻止范閑重新聯絡監察院八大處裡忠於自己的人們。監察院已然風雨飄零,今天就算是這個陰森院子最後的一次光彩吧。

  今日晨間,范閑以監察院院長的名義,向監察院設在各處的釘子和刺客發佈了最後一道指令,他不知道有多少密探和官員會跟隨自己,然而范閑相信,自己手下的那些兒郎們肯定不會讓自己失望。

  深冬的寒風在京都的大街上吹拂著,距離入宮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范閑一個人孤伶伶地沿著大街行走,向著遠方的那座皇宮行進。他沿途看著京都的街景,貪婪地呼吸著京都的空氣,似乎想將這一切都銘記在自己的記憶之中,即便死了,也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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