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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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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學士說的是真心話,他本是皇帝陛下刻意挑選的下任宰輔人選,然而隨著朝廷裡局勢的變化,他的前景卻模糊了起來。 陛下為了對抗范閑而捧出了賀宗緯,這位賀大人上體聖心,又精於政務,行事老練成熟,竟是挑不出個錯漏處,如今范閑勢衰,賀宗緯自然而然地坐穩了門下中書的位置,極得陛下信任,紅極一時,隱隱壓過胡派的風頭。 就算胡大學士毫不戀棧權位,但只怕心頭也會有些唏噓之意,他力勸范閑,恐怕也有需要朝中留個熟悉幫手的意思,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正如他先前所言——如今鋒指天下的慶國,需要一個穩定的朝堂,一個和諧的社會,而范閑一日不向陛下低頭,只怕慶國便一日不得安寧。 除非范閑死了,而實際上,慶國朝堂上,街巷裡,沒有幾個人真的願意剛剛立下不世之功的小范大人,就這樣死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范閑沒有轉頭,沉默很久後說道:「也許哪一天我想開了,我會入宮請罪的。」 胡大學士在他身後苦笑了起來,心想要等到你想通,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或許……我真錯了?」門口范閑的背影極為疲憊,微沙的聲音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然而這句話落到胡大學士的耳中,卻令他心頭一熱,眉頭緩緩皺了起來,就在這一刻,他決定今夜再次入宮。 陛下與范閑父子間的這些爭執在他看來,並不是解決不了的事情,只不過是誰都不願意先低頭罷了,若能說服陛下,發一道召范閑入宮的旨意,或許范閑便會順水…… 正這般想著,范閑忽然回頭說了一句話:「我如今雖然不在監察院了,但知道一個很有趣的消息,或許您願意聽一下。」 胡大學士微怔抬頭。 「范無救在賀大學士府上當謀士。」 范閑再行一禮,便走出了屋舍。此時太學裡的雨依然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傘下范閑平靜的臉上也沒有絲毫動容。今天與胡大學士的對話,要達到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他很準確地知曉了朝堂上層官員對自己的看法,也瞭解了一下宮裡那位皇帝陛下對自己的寬仁底線究竟在哪裡——當然,最關鍵的是最後的那兩句話。 范閑打著傘沉默地行走在雨中,暗自想著,看來不是今天夜裡就是明天,宮裡大概就會傳出召自己入宮的旨意。通過胡大學士向宮裡釋放出某種信號,或許能夠瞞過龍椅上的那個男人。 一切只是因為啟年小組的人剛剛出京,所以范閑沒有準備好,他必須將這場君臣間的冷戰控制在彈簧失效的範圍之內,他在準備著,時刻準備著。 *** 當天夜裡,胡大學士便入了宮,不知道他向皇帝陛下涕淚交加地說了些什麼,但是侍奉在禦書房的太監們都知道,陛下的情緒應該是好了許多,因為當場便有一道旨意出宮,范府外已經折騰了七日的黑夜殺場,就此告終。 直到胡大學士面帶安樂面容退出皇宮,他也沒有把范閑告訴他的那個驚天消息告訴陛下,一來是他不瞭解范閑為什麼要把這件要緊事告訴自己,背後究竟有沒有隱藏著什麼陰謀,二來是如今的慶國正如胡大學士所執信念一般,需要的是團結。 在太學裡,他只是覺得范無救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沒有想起來是誰,但畢竟是門下中書的首領大學士,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下屬的官員們便查清楚了,這個叫范無救的人,是當年二皇子府中八家將之一。 走出宮門,坐上馬車的胡大學士忍不住歎了口氣,輕捋鬍鬚笑了起來,心想小范大人果然是個記仇的可愛人。 §卷七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宮中的范家小姐 皇帝陛下揮揮手,范府外面的人全部被撤走,這便是一位封建君王所擁有的權力,他可以盡由著他的性子來做事。而至於那些因為他們父子間的戰爭而糊塗死在范府外的下屬和臣子們,誰會在乎? 禦書房內並不安靜,胡大學士走了之後,皇帝陛下便開始與范若若下棋,這是最近幾日他養成的生活習慣。慶帝的中食二指輕輕地拈著一枚黑子,放在了微微反光的棋盤上,和聲說道:「看模樣,范建在府裡並沒有教你這些。」 范若若入宮已有整整八日,身上穿著的是范府千辛萬苦,通過宮裡幾位娘娘送來的家常衣衫,一應以素色為主,與這煌煌皇宮看上去,有些不協調的清淡。雖說眾人皆知范家小姐是押在宮裡的人質,可是這人質的身份不差,陛下待她更是不差,晨郡主在宮外打點著,宮裡也自有貴人照拂,一應飲食起居穿著倒沒有太大的問題。 她恭謹地坐在慶帝的對面,雙手輕輕放在膝上,應道:「棋路太複雜……」 皇帝陛下微抬眼簾,有趣地問道:「記得安之入京之前,你就已經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了。」 「只不過是那些無事生非的魯男子們喜歡說三道四,我做不得詩,也畫不得畫,還真不知道這才女的名聲是從何處來的。」 入宮八日,從最開始的緊張惶恐無助,到如今的安靜平靜以待,范若若充分地釋發了冰山的冷靜,一方面是自幼的性情使然,更重要卻是范閑這十幾年來的潛移默化,對面這位男子雖然是慶國的皇帝,但終究對方還是一個人而已,並不是什麼怪物。 當然,這也是因為皇帝陛下在范若若的面前表現得格外像一個常人。 「你的詩我看過,在閨閣之中算是不差,只不過和安之相較,自然不好去比,也難怪你會如此說法。」皇帝陛下微笑說道:「才氣不在外露諸般本領,而在於本心之堅定,你能救朕一命,算得上是妙手回春,才女之稱,也算得宜。」 「陛下洪福齊天,臣女只是……」范若若很自然地按著君前對話的味道應話,卻不料皇帝陛下卻是笑了起來,說道:「死自然是死不了的,但身體裡多些鋼珠,想必也不會太舒服。」 便在此時,姚太監輕輕地閃入了禦書房,站到了皇帝陛下的身前,輕聲說道:「在慶廟死了一人,他們此時在前殿候著。」 「候著?是候罪嗎?」皇帝陛下輕輕把玩著黑色啞光的棋子,聲音冷了下來,說道:「朕饒他們這次,若再有任何妄動,讓他們自行去大東山跳崖去。」 姚太監低聲應是,又道:「小范大人從慶廟離開後,就去了太學,見了胡大學士。」 皇帝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先前已經知曉了,慶廟處……影子已經回來了。」 姚太監沉默不語。關於這些事情,他沒有任何建議的權力,他很明白陛下的心意,絕對不會像那些戴著笠帽一樣的苦修士般糊塗,范閑是何人?他是陛下最寵愛的臣子,私生子,就算陛下要讓范閑死,也不可能讓下面這些人自行其是。 「問題是現如今還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怎樣離開的范府,又是怎樣進了慶廟,而且在這中間有一段時間,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姚太監微佝著身子說道。 慶帝眉頭微微地皺著,沒有說什麼,揮揮手讓姚太監離開了禦書房。在這一番對話的過程中,范若若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姚太監沒有避著她,因為這些天來宮裡的奴才們早已經習慣了,皇帝陛下的身邊,總有這樣一個眉目清秀,渾身透著股靜寒之意的女子旁聽,不論是禦書房會議,還是更緊要的政事,陛下都不避她。 只是今天談論的畢竟是范閑,是她最親的兄長,所以范若若依然微微低下了頭,似乎不想聽見這些,更不想讓皇帝陛下發現任何異樣。 皇帝陛下沒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只是沉默著。片刻之後,皇帝忽然微微笑了起來。今天范閑拼死出府做了些什麼,內廷方面沒有查到任何跡象,但至少知道監察院六處那個影子回來了,而且在慶廟裡,十幾名苦修士曾經與這二人大戰一場。 想到那些光頭的苦修士,皇帝臉上的笑容頓時斂了下來,眸裡泛起一絲厭惡之意,他沒有想到,這些狂熱的慶廟修士,居然敢不請聖命,便對范閑動手,這讓慶帝感到了相當程度的不喜。 而想到監察院六處的真正主辦影子,皇帝的眼睛微眯,卻是流出了一絲極感興趣的神情。陳萍萍侍奉了他數十年,卻一直保留著自己很多的秘密,在以往皇帝因為深信其忠誠,也並不在意什麼,所以雖然知道那輛黑色輪椅的身邊一直有個影子在飄浮,可是並沒有去深究那個影子的真正來路。 如今自然知道了,皇帝的眼前泛過一道光,就是幾年前懸空廟上那位白衣劍客刺出的那一道劍光,這道光有些刺眼,讓他的眼睛眯得更加厲害,心裡竟是有些隱隱企盼,這個四顧劍的幼弟會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 不需要考慮范閑今天出府做了些什麼,皇帝心知肚明,范閑今日一定是去聯繫了他在京都裡最親信的那些屬下,同時向著西涼東夷江南這幾個方向發去了一些極為重要的信息。 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大勢如此,范閑若想在龍椅的威壓面前,繼續保持著自己的獨立,就必須調動自己全部的力量。然而皇帝陛下根本懶得去理會那些信息的具體內容,因為在他看來,范閑再如何跳,終究還是在這片江山之上。 這片江山,本來就是在慶帝的手掌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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